“交代后事”四字一出,苏云深便被他彻底激没了理性,一把捉住他便急言追问:“伏先生不是说你的毒已经解了吗?怎会如此?你到底瞒了我们些什么!”
眼下苏炽却无暇解释这鸡毛蒜皮的事了,只拍了拍苏云深的肩敷衍的安慰了他两下,便接着谈此正事:“当下的战事歇停之后,中原不会立刻安稳,一旦朝局有变,乱世之局依然一触即开,所以定下战事之后才是真正稳固局势的关键时期。”
“等一下……你再说一遍你今天叫我们来,是做什么?”韩照还有些缓不过劲来,也不知是气还是急的,竟有些头昏,“你中的什么毒?为什么会命无多时?”
花有尘是这四人中唯一清楚他情况的人,便自然由他来答:“天狼蒿乃是烈性之毒,王上之所以能续命至今,是因为当时在北境还找到了另一种同为奇毒的雪灵花,两者毒性相克,彼此持衡方才稳住了毒性,延至今日。”
“毒性相克,却不能解?”
“只能彼此压制,拖缓毒发。”
国事才言了一番沉重,紧接着又砸来这么一个令人凉透心的消息,一时间,韩照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这四人终于都沉默了,苏炽便又拾回了话头:“战事歇停之后,必须尽快立起朝局,决不能放任混局乱斗,届时一切罪责皆由我一人承担,你们扶立云涯,以他萧氏忠烈、战神之名,只要再予之一把推力便足可收服叛军。”
“不行!”苏云深陡然攥紧他的腕子,掌心凉出一丝微颤。
当下他已然明白苏炽想做什么了,便惶恐的冲他连连摇着头,“不行,二哥……”
如今,苏炽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割舍不开的了,只要能在这最后的时间里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他的死便无关轻重。
“启微,你好好听我说……”
“不行!”
“自古只有臣为君死,岂有君为臣亡?”苏炽这样的李代桃僵之法,花有尘也无法认可,“何况伏先生与巫祝已前往南疆寻解毒之法,此行并非无望,王上切不可在这时放弃啊!”
苏炽沉静了片刻,时至今日他对此已是完全淡泊了,于是开口自然冷静也深思熟虑,“诸位还记得我们毁灭神都、作战至今是为了什么吗?倘若我们只是将这样的江山之局撕裂而无后局之策的话,中原必将陷入水深火热,而荒外虎视眈眈的妖族更会趁此机会践踏中原——倘若中原真的因此而沦为人间地狱,那么我们如今所做的一切则非救赎,而是罪孽了。”
他所言句句在理,可听他讲话的人也没有一个能轻易放走他的性命。
尤其是苏云深。
苏云深攥着他的手已凉得愈发沁骨,听着他一字一句,更是颤而不止的,剥了满心鲜血淋漓,抬眼已是泪影成雾,“无论二哥要怎么做我都不会阻拦,但是、只有这个……”
苏云深的心情,苏炽其实也理解,毕竟谁的心都是肉长的,苏云深也非冷血动物,怎么可能做得到如此漠然的任他去死。
苏炽浅淡着,心平气和也满是平泊的很有耐心好好安抚他,可苏云深却已没法在维持理智,便抓住了他的双肩,先而开口:“让我来,你撇不去的君责由我来担,让我替你去李代桃僵,作这乱世承罪之人!”
“启微……”
“只要能成这个局,要我如何都可以,我可以兵变、可以逼宫,行可受天下诸伐之恶事也行……无论怎样都好,无论什么样的结果都由我替你承担,你只要好好养伤,等着伏先生回来为你解毒……”
“启微,”苏炽匆然一唤阻了他近有些失了理智的后辞,轻轻捧了他的后颈将他抚进怀中,“冷静点,不要把这件事想得那么沉重。”
“这件事本来就很沉重!”这方还未抚歇,那边韩照便又一句嚷了起来,“你自己想想这种事谁接受得了!”
苏云深一时哽咽难再开口,花有尘几番欲言又止,花佣则是还不擅开口,虽也有诸多意见,可心一乱便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现在的情况是很糟,可大家不是依然在追随你吗?哪怕南方义军四起,可李将军和萧帅不是也依然在镇压叛乱抵挡外敌吗?谁都没有放弃,朝中百官也在每日废寝忘食的为国谋事——大家都没有放弃,西山国也依然还有臣民愿与君同道,可你为什么甚至连最后再拼上一把的底气都没有?在当下大家依然为你努力的时候就言定西山国必亡!”
“毫无备策的拼此一把,如果败了呢?”
韩照一言哑然,苏炽紧而又问:“更朝败局的结果谁都不愿看见,可眼下西山国的情况大家都看得见,战事未歇,叛乱已生,税重民苦,国库紧虚,如何看来都只是一个烂摊子,在这样的情况下、无论怀揣什么‘希望’,都只是自欺欺人而已。”
“那王上……就要这样放弃了吗?”花佣怯然一问,声音虽小,却还是让苏炽听见了,“这不是放弃,只是选择。”
“哪怕朝廷倾毁,也不该以臣民为葬,可我既然身在这君位,便当与此王座共存亡。何况比起我这条残命,你们和这满朝文武才是将来重修盛局的希望。我从来没有放弃任何的意思,所有的一切只是权衡利弊罢了,我选择赴死,更也不是为了让你们空得满腔悲凄为我披麻戴孝,而是因为在我死后,这片江山能在最短的时间内重燃生火。”
所有的一切,苏炽早已存有谋虑,他死后绝不会留下一个无法收拾的烂摊子供人烦忧。
倾毁在乱世中的朝廷古往今来数不胜数,同为残局一角的西山国也只是万千尘烬之一,可它偏偏系着如今的中原后生,如此,也就只能金蝉脱壳,伐去一个“西山国”的名头,褪得新身,重撑大局。
此事,苏炽已经计划了很久,早在西山国初显难势之时,便已筹备着了,故可欣慰他不必在自己命无多时的局促里焦头烂额而寻思无措。
苏炽最终还是劝服了这四人,至少是让他们相信了自己赴死并无“放弃”之意,便在最后恳请他们无论如何都不可将此事告知萧遥,这个秘密今日过后便随风藏,缄默入棺,终不可言。
此番沉言罢,苏炽自己的心也沉了些,虽说该坦然的他都坦然得差不多了,但生而为人,总还是会有些放不下。
旁人都退去后,苏炽才乏力的微微倚住了桌沿,一松下神便觉四肢绵软,脏腑间寒绞不绝,视线恍惚了一阵,才渐渐散开了黑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