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海一动不动的坐在床上候着苏炽，终于窥见他眼睫微似一动，便连忙俯近身去，伸手去触了触他的脸颊。
苏炽昏沉了好一会儿，终于感觉到了木海弄他的动静，恍惚着睁了眼，空然无神的打量了他许久，才回了神。
“吓着你了？”
花有尘在旁听见苏炽轻语了一言，也连忙驱了轮椅过来，终于算是见他醒转了。
“师伯……”
花有尘探了他的脉搏总算是脱了险，将他的手搁回了被里，却沉眉不展，“你昨夜毒发了，服了第二粒雪灵丹。”
苏炽听罢，却仍笑得出来，“那还有一粒。”
这最后一粒，他到时还能不能服都不好说！
伏芷早在离开前就叮嘱过苏炽，他的身子至多只能再承受三次毒发，第三次之后便是无解之局——可他现在的身子已经十分衰弱了，真到了第三次，恐怕也根本服不了雪灵丹了。
都已差不多是无解之局了，可他偏偏仍是这一面淡泊之态，花有尘观之急切更也痛心。
“别待在这了，现在黑麟军距离神都已经不远了，不管你们到底撕裂成了什么状况……别在这等死了！换一个地方，好好养身子，还有一段时间、等伏先生回来……”
“他若不亲手杀了我，日后如何得安……”
“墨寒！”
花有尘一番语重心长尚未出口，然而苏炽却一语笃定：“活不了的。”
“也许再过不了多久，伏先生就回来了，你为何一定要在这个时候放弃？”
宿命之沉只有苏炽自己明白，旁人不解，便只当他是弃命。
奈何此事苏炽也的确没法辩解什么，终了也只得一句敷衍：“我累了……”
花有尘怔了一下，没能说出话来。
苏炽闭上眼，凝神望着眼帘所盖的这幕漆黑，竟觉无比安详。
“这次、就让我安静的待在这里吧……”
整整十五年来，他无时无刻不被那个宿命重压着，就像是一只游荡在人间的孤魂野鬼，煎熬了如此之久，直到今日才终于算是临近解脱了。
他凉透了心的讲出这句话，木海听入耳中，碎了整副心魂。
“墨寒……”
他这话着实令听者尽是痛心疾首，花有尘凝噎绝了后语，苏炽也睁了眼，复得了释然，“今后的事，就交给你们了。”
这次之后，他应该也是真的能好好安息了吧……
追杀他而来的黑麟军已距神都不远了，苏炽掂量了时机也该差不多了，便书了封长信提醒韩照也该去那边了。
身边所有的牵挂都有了交代，重压十五年到了尽头，苏炽总归也算是一身轻松了，接下来只要让萧遥将他了结，他这缕孤魂的使命就算完成了。
苏炽的身子好转些后，花有尘和花佣到底还是只能遂了他的意离了神都。
连泼了几日大雨之后，天色终于晴转无云，天高云远，黄昏时霞光艳丽，苏炽坐在廊下，倚着廊柱望着远霞悠悠奏鸣了箫曲，可惜他如今气息不济，许多高音送不上去，折了曲韵，却好在心情不错，凑合着也还奏得下去。
他吹箫时，木海就静静的倚坐在他身旁，凝神听着他奏的箫曲，只要能在他身边，心境总是平和的。
苏炽似乎是真的厌倦了红尘的纷扰，如此烈毒缠身，也早就被毒痛扰了心力交瘁、疲惫不堪，如今终于能摆脱一切牵挂求此宁和，也知足的平静了。
他亦无多求，家国毁灭之后也已淡泊了世事，余生本就奢求不深，只要能与苏炽朝暮相伴即可，如今虽然还是没能求得长久，但能这样与他相随终途，也够了。
苏炽奏的箫声止了，木海下意识抬眼，他却正望着远方天际出神，霞光映入他眼底，目光也深邃了些。
“此处的夕阳会在世界的另一头重新升起，也会在此方的夜幕之后再为旭日……”
他闲而悠远的道了一句，淡然了笑意，眼底却还是挥不去一抹黯然。
木海往他身上贴紧了些，苏炽回神，一垂眼便见这小傀儡正一面专注的瞧着他，模样如此乖巧，果真像是通了灵性一般。
苏炽眼中溺下一抹沉柔，便轻轻抚着他的银发，打量着他这模样着实可爱。
这么漂亮的小东西，就跟着他这样毁在神都也着实有些可惜……
别看这小傀儡似乎都还没开全灵识，其实也是有个兄弟在等着他的——苏炽之前还听伏芷跟他议趣时提起过，这白发的小傀儡刚被送到雁金城时，那个小芒笙就活儿都不干的跑去找他了。
想来虽然是傀儡，其实也是有灵的。
苏炽终归不是个暴殄天物的人，就算这傀儡其实不算是生灵，他也有些不忍就这样带着他走向毁亡之途——这懵懂的小家伙大概也并不知道待在他身边其实意味着什么吧……
“小傻瓜……”
苏炽嘀咕了一句，又叹了口气，便抱起这小傀儡起身回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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