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虞觉得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明明才下过一场雨,可仍旧觉得空气沉闷得很。她披散着头发任由丫鬟们帮着穿衣,听佩青一大清早的在院子里大骂芷琼院的宋姨娘。
“不就是摆了两桌席面吗?我家小姐过生辰的时候,姑爷还送了许多价值连城的珠宝首饰呢,也不似她这般,没见过世面,到处炫耀。”
她往地上啐了口唾沫,继续咬牙切齿,“呸!一个妾罢了,竟然也敢骑到我家小姐的头上来,真把自己当什么了?”
佩青嘴皮子不利索,骂来骂去也就这么些话,听得沈虞耳朵都起茧子了。
“好了。”沈虞阻止她,站在窗边吩咐道:“你快去看看我的马喂好了没。”
佩青又恶狠狠的嘀咕了几句,这才出了湘宜院。
“小姐,”徐嬷嬷走过来,从一旁紫檀匣子里取出一条长衿给她束上,“今日又要去跑马?”
不跑马能做什么?成天待在这府中跟他的小妾大眼瞪小眼吗?她已经腻烦这样日子了。
可她不能对着徐嬷嬷发牢骚,这是从小最亲近的人,遂勉强扯了个笑意出来,说道:“嬷嬷午时不用等我吃饭,兴许我回得迟了就在外头吃了。””
“那你也小心些,别又像上次那样将脚踝崴了。”
“好。”沈虞低低应道。
“你看这样可还行?”徐嬷嬷将她推到铜镜面前。
只见镜中的少女眉目精致,身材匀称高挑,一身水红长裙,发髻高束,盈盈一握的腰间绑着一条墨色长衿,徐嬷嬷还在上头打了个精致的结。
“挺好看的。”沈虞对她的手艺满意。
“照我说,小姐这模样简直跟夫人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夫人年轻的时候,也是杭州数一数二的美人胚子,求娶之人踏破门槛,最后还是下嫁给了老爷,不过老爷果真没让夫人失望,待她一心一意。”
一心一意......
沈虞看着镜中之人,微微愣神。那个人曾经也说过这样的话,她傻傻的信了,为他掏心掏肺,为他付出所有,然而成亲不到两年,一切都变了。来到长安后,他常常早出晚归,突然有一天领着个妖艳的女人回来,跟她说,以后这就是宋姨娘,好生待她。
彼时她着了一场风寒,在床榻病了半个月,心也跟着疼了半个月。
再后来,等身子好的时候,心也跟着好了,再没疼过。
就比如现在,每回听佩青她们在院子里骂宋姨娘,骂狐狸精,她就跟没事人似的,有时还能啃着瓜听个趣儿。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把日子过成了这样,过得没心没肺,也过得没滋没味。
可偏偏她还得忍着,忍着那个人,忍着这一切。
徐嬷嬷察觉自己说错了话,赶紧闭嘴,随后递给佩秋一把伞,在一旁絮絮叨叨的嘱咐道:“莫要去山上跑马,昨夜才下了雨,免得有危险。也莫要跑太久,累了就好好歇着,尽量早些回来,我已经让人熬了燕窝给小姐,回来就能用上。还有......”
她话还没说完呢,另一个小丫鬟就匆匆跑进来,脸上眼泪汪汪的,“嬷嬷,您快去看看,芷琼院的丫鬟硬要说燕窝是她家姨娘的,可那燕窝明明是您今日从库里拿出来给奴婢炖的,奴婢只出了趟恭回来,就见她们已经把燕窝端走了。奴婢追上去理论不过,还被莲莹推了一把。”她将纤细的胳膊露出来,上头有一道血痕,在白嫩的肌肤上显得触目惊心。
沈虞淡淡的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倒是佩秋听了很不岔,“芷琼院的那些贱蹄子真是皮痒了,连小姐的燕窝都敢端走。”看着那小丫鬟胳膊上的伤怒其不争的剜了一眼,“你就没手没脚?不会也推回去?”
佩秋和佩青一样,都是沈虞从杭州带过来的丫鬟,已经贴身服侍她多年。佩秋性子烈,若是她遇到这样的事,定然会毫不犹豫的打回去,做事风格很对她胃口。
“无非是仗着几分恩宠罢了,一个妾室也敢如此嚣张。”
她话才说完,就被徐嬷嬷杵了杵胳膊肘,随后立马禁声。
“没事,先吃饭,我饿了。”沈虞洗漱过后,径直去了饭桌前坐下。
徐嬷嬷见了,叹了口气,随后出去吩咐人摆饭去了。
以前小姐有多喜欢姑爷,如今就有多心寒。沈家遭事后,小姐跟着姑爷到长安上任,两人起先倒是甜蜜恩爱,可半年前姑爷纳了妾之后,两人的相处就全然变味了。
小姐曾多次为此事与姑爷争吵过,吵得多了,小姐的心也就冷了。
沈家原本是江南百年世家大族,沈太爷是当世大儒,学子遍地,名望极盛。且沈家财帛无数,说是富可敌国也不为过。唯独不足之处便是子嗣单薄,到沈老爷这一代只得了个女儿。因此,她家小姐从小就是众人捧在手心上的金贵人儿,哪里受过这样的气?可一年前沈家突然被官府查到偷运兵器,这一下子就变了天。沈家被查封,太爷一病不起,被送去山上静养,老爷也愁得白了头发,四处奔波。至此,沈家再无往日风光。
从那之后,她家小姐仿佛一夜之间长大,凡事都开始隐忍起来。
她当然知道小姐隐忍什么,沈家的官司还需姑爷帮忙翻案,因此就算心底再气再不甘也得先憋着。
沈虞不知道徐嬷嬷一口气便叹了这么多心思,她吃过早饭后,活动活动筋骨,从多宝阁上取下一把蒲扇,站在门口噗嗤噗嗤扇起来。
佩秋听见动静,从偏房探出头来,随后回去赶紧放下碗筷出门。
“小姐吃好了吗?”
沈虞问,“你吃好了?好了就走吧。”
“好了,小姐稍等。”佩秋进屋子拿了帷帽戴在她头上,遮住烈阳。
经过水榭的时候,沈虞停住了。
佩秋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见被风吹起的白色帷幔里头露出个妖妖娆娆的身影,脸色立马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