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接着说道:“进入临淄前,乐毅两战确实败齐国四十万,二十万俘虏全数押回燕国做苦役刑徒,但路途饥寒死得大半,其余未过三年,悉数冻死于辽东,此可于杀降有异?”
掌柜的想不到,面前的公子,居然能说出这样一番他都不知道的道理!
就连苏劫也诧异不已。
嬴政的话让他好生感慨。
嬴政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个道理,先生难道不明白?不正是晋书中所言的,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的道理吗,既然如此,乐毅六年不下即墨,到底是义兵,还是因为狡兔死走狗烹,唯图自保呢?若是如此,乐毅惜命自保,李牧舍生忘死,他又如何于李牧相提并论?”
此时。
整个酒舍中,鸦雀无声,空气中静怡的如幽幽峡谷一般。
掌柜的脸色此前是青色的,现在,居然慢慢充满了红润之色,可见他内心的波澜何等汹涌!
掌柜的咬牙瞠目,紧紧的盯着嬴政,说道:“天下之治,乃王治也,天下之战,亦王战也,如此,方可保社稷安稳,你认为以不义之兵,去讨伐天下,这不就是不义之战吗?即便得了天下,那何来长久之治?”
嬴政深吸一口气,道:“先生此言,真的只通兵法,而不通政务啊”
掌柜问道:“何解,何意?”
嬴政说道:“天下列国,战国四百年来,征伐频频,若是按先生的义兵之理来说,天下列强不就是强盗么?武安君白起,秦侯苏劫,岂非不是义之屠夫?依此蔓延,奖励耕战,斩首进爵等等秦法,还有什么意义?按此道理,秦国不是应该更加衰弱?而非今日之强盛?在说列国,远的不说,就说这两百年来,秦国变法强国以前,秦国的财富被山东掳掠了多少?秦人降卒被六国活活杀了多少?”
嬴政声音铿锵,每一个字每一句就像锤子一样砸在了掌柜的胸口。
嬴政继续说道:“老秦人谁家无兵?是人皆知秦人宁可战死而不降,与其说是悍勇,毋宁说是被山东六国杀降给杀怕了,杀便杀,老秦人只怨自己,也不说其他,可只许你杀我,就不需我杀你这个道理了?一个义兵便搪塞过去了?万千年来说,谁有义兵?周武王灭商杀的血流成河,义兵何在?当年秦国穷弱,六国抢占了秦国整个河西将大军压到了骊山,将关中劫掠一空,其时义兵何在?要在天下立足,不图强血战,却如先生口中的,如乐毅所谓的义兵?是何道理?”
嬴政最后说道:“所以,本公子看来,先生所谓的王治,即便有义,也不是兵义,而是王义!于百姓义,于天下义,于社稷义!”
掌柜被嬴政最后一句话,直接说的推倒在椅子上。
他纵横一生,居然没有眼前这少年看的通透?
眼前青年莫非是赵武灵王转世不成。
这样的青年,他何曾见过?
那赵偃若是有眼前少年的半点,何至于赵国沦落到今时今日?
见掌柜心神巨震,难以他言。
嬴政顿时稽首道:“先生,此乃政务之辩,非在下不敬,若是出言突兀,请先生原谅。”
……
上林直道上。
马车缓缓朝着咸阳宫前进,车马里,嬴政的手里捏着三册竹简,这可是成而毁的赵武灵王兵书。
嬴政问道:“太傅,如此珍贵之物,这掌柜为什么会给政儿。”
苏劫笑道:“那大王是喜欢这兵书,还是希望拥有这样的良将呢?”
嬴政顿时一愣,诧异的看向面前的苏劫,又看了看手里的兵书,说道:“自然是良将!兵书虽好,但乃死物!可惜,如此人物,却不愿为大秦效力,太傅带政儿来这里的深意,难道是想让此人为秦将?”
苏劫笑而不答,说道:“大王心中明亮,兵法是死的,人确是活的,赵武灵王的兵法不同的人去学,便有不同的思想,一为二,二为三,三为万物,诸子百家也正是因为这个道理,才会大彩于世,大王之才古今罕有,为人谦逊好学,他日必有千古之大成就,世人也自然会倾力投效于大王麾下,正如大王所言,大王便是王义,臣也看得出,大王很喜欢这个人才,如让其为大王所用,也不是没有办法。”
嬴政来了精神,问道:“恳请太傅赐教,如此之人,若是让其泯然于众,此乃政儿之失。”
苏劫道:“臣于他有些恩怨,此人怨气难消,臣恐怕是说不服他,最后还是要靠大王自己的,今日所见,此人对大王还是有些好感的,日后,大王不妨多多前去拜访,一旦有了机会,知其软肋,大王对症下药,必能俘获其心。”
嬴政道:“就,就这么简单?”
苏劫笑道:“这可不简单,要知道,古来君王礼贤下士,从不在少数,更有不少千古美谈,大王安知此人不是大王的姜尚呢?”
二人畅聊之间。
苏劫将嬴政送到了王宫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