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安民, 民固然喜乐。可是大晋百姓一万万,大晋国库空虚, 莫说补民之钱, 便是军费都不能如数拨付。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国穷则君困。所以做一个小小的知县才是人生快事, 管一方之太平,管一方百姓,过得都是安乐日子。她到了河东也变成了怒目金刚了, 还收百姓利息。她虽然有本事治河东,心却不在河东,她的心还在塞在呢!”这话当然有失偏颇, 河东之地的政绩有目共睹, 永安特意玩笑一句,今日之谈便到此处了。
“那也不能怪白玉京, 临危受命, 可是事成便要走的过路刺史,给别人做嫁人, 论公心, 她无愧。再说, 她去河东朝廷可给赈灾银子了?一应钱款都是从月城出的。河东这才哪到哪?月城可是花了三年才有如今的气色。”叶清风当然知道这是戏言, 是殿下故意要这样说来试探他们师父二人的态度,他有意维护白玉京, 也是要看看殿下的态度。
这殿下说白玉京心不在河东, 只怕另有深意。
“罢了, 你师父都给了公论,她是能吏,如今河东离不得她,她对朝廷忠勇,朝廷也不会忘记她的功勋。只是她这样的大才,只用在河东未免有些可惜。”永安的心思寻常人难以猜透。
她待白玉京可谓用之防之,既要摆布,又要施恩。
话说到后来殿下已经兴致乏乏,便令他们二人退下了。
叶清风觉得肩上的担子骤然一轻,衡培周却是多云转雷电。
今日出门之前特意梳洗打扮,连衣服都换了几套,虽然多年都没有被殿下应召侍寝,但今年不一样,他功勋卓著,且大晋的心腹大患都已经尽除,这是一个安心年,他心思不言而明。
师徒二人便被银海引着出宫。
才出了宫门,这衡陪周便骂骂咧咧的,似乎整个长安都不合心意。
“师父,您都多大岁数了?”叶清风揭人专揭短。
殿下的入幕之宾多半都是年轻英俊多才,衡培周多年之前自然也算得上是玉郎,如今半老徐郎,殿下用他用的是他的才。
人生再难少年郎,何故看不开?
怨不得白玉京说知人容易自知难,自己的师父看人从无失手,却难自知。
不自知便要苦心。
“哼,兔崽子,这一趟是不是纵的你皮痒痒了?”衡培周心中又委屈又失落,这叶清风偏要提他的伤心之事,这满腔怒火正可发在他身上。
顾不得体面规矩,这衡培周当街便开始猛揍徒儿叶清风,叶清风正好坐马上气闷,挨了两下次便顺利的蹿下车,然后满长安乱转。
这长安的风真是甘冽有味,熙熙攘攘的人流,慢慢明亮起来了的万家灯火,比月城好,比河东更好。
这是他长大的地方。
“清风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一个清秀的小娘子唤道。
叶清风转过身来一看,灯影里站着一个窈窕的小娘子。
“思源妹妹,怎地是你?我昨个才到长安。”叶清风满心欢喜。
“哦,马上要过年了,我出来买些年货。对了,你捎回来的东西我都收到了,真是神奇的很,如今我们不用人接济,日子过的顶顶好的。我们巷子里的人都爱跑到我家里来租用,我爷爷最是会算账,如今用一次要一文钱的。”是梅花巷的周思源。
她是常常与陈舒写信,可是陈舒忙碌,能回信的时候很少。
就是这样她从信里知道了缝纫机,压面机等等新鲜好用的机器,听说做的又好又剩力气。
白大人来长安素来都是办大事,来去匆匆,自然不能替她带这些小东西。
她与这叶清风早年在长安的坊市里相熟,听说他要去依月古城便拖了他带一些月城的新鲜物件。
“那是最好。你要如何谢我?”叶清风心情甚佳。
“我替你做了一套衣裳鞋袜。等会你随我回去拿便是了。”周思源很是爽快,早就预备好了礼物。
两人便说便行。
“对了,你可见到我家女郎了?”周思源想起白玉京,自从她来过长安以后,她与爷爷的日子便渐渐好过了。
梅花巷的宅子便是白玉京在长安的一个落脚之处。
“不但见了你家女郎,我还见陈姑娘,还有穆姑娘呢。算起来还是你家女郎最厉害,最叫人服气。常常听人说你家女郎生的貌若无盐,竟是以讹传讹了,她只是端方而有气势,其实容貌倒是其次了。”叶清风说的头头是道,不料周思源却是生气了。
话也不说,径直便丢下叶清风走了。
那叶清风赶忙追了上去温声细语的央求道:“好妹妹,我哪里又说错了,怎地你又生气了?你要告诉我,你若是不告诉我我如何知道?再说你还欠我一套衣裳呢!”
周思源想了想还是站住跺着脚气呼呼道:“旁人污蔑我家女郎也就罢了,哥哥你也要跟着作践她!我们女郎哪里生的貌若无盐?天下有谁能比得上我家女郎?”
“是是是,是我错了,思源妹妹罚我可好?你们白大人天上有地下无,那气势可是足足的,她眼睛一瞪,河东官员乌压压的跪倒一片,吓的腿都软呢。”叶清风也不知道自己踩了那片雷,只管认错便是了,小小娘子总是要哄着的。
他自小就是个无父无母的,在长安城的坊市里厮混,跟周思源很有缘法,便当做妹妹一般的。
他小的时候也不是顶顶出色,衡培周身边又不是只有他一个,挨打挨饿也是常事,那个时候周思源也是饥一顿饱一顿的,两人常常在瓦子里赚点小钱,这情分最是深。
“那是自然。我爷爷可是说了,我们女郎生而不凡。”周思源心情忽而转好,抱着裹布头的包袱,笑的像是一个只小鹿。
“这话你在我这里说说便罢了,往后可不许乱说了。这是给你家女郎招祸。”叶清风特意要叮嘱周思源。
这话带出的灾祸可祸及九族。
就是因为周思源总是挂在嘴上,衡培周才起了疑心,因为这疑心。
“为什么?”周思源问道。
“生而不凡的只有皇家。寻常百姓生而不凡,难道要与皇家为难?”叶清风一把将周思源扯到身边,在她耳边悄悄的说道。
这周思源吓的一个激灵,她爷爷常常这样说,她便没有深思,跟着也曾说过很多便,经叶清风提醒这才吓了一身冷汗。
“清风哥哥,我知道了,回去我跟我爷爷也说说。”周思源只知道这叶清风是个道士,常年没有事情便是各地游历,并不知道他还有另外一重身份。
叶清风眼眸里暗了暗,这世上多的是生下来就注定的命运,出在何处何家,将来要做甚事,从来都是由不得自己的。
送周思源回梅花巷,叶清风又转到了瓦子里去了。
“哎呀,叶道士来了,这是多久没有来了?”百事通早就迎上来。
百事通是瓦子里专门卖消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