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折耳。
午后, 暖风和煦,树影斑驳。乔双鲤抱着书从教学楼外经过,目光不经意间一瞟,透过窗户看到教室内。这是一节实践课,快下课了,活泼好动的奶猫们和同伴交头接耳,小声喵喵。在一群小猫中, 李仲卿显得格外突兀。他仍戴着棒球帽,帽檐压的很低, 认真记着笔记。
阳光映在他侧脸,少年肤若玉石, 薄唇轻抿,神情淡薄地不像是这个年龄阶段的男生,似乎有无形的界线将他和教室里其余人分开, 隔着一道冰墙。下课了, 奶猫们有的喵喵追着教授问问题,有的三三两两和舍友一起离开教室。
李仲卿没有起身, 仍在整理笔记。忽然间不远处起了动静,虎斑奶猫横冲直撞跑了过来, 背后紧紧缀着两条黑影, 三只奶猫打打闹闹,像阵小旋风似的刮过教室, 引起了不少同学不满叫声。李仲卿也被吸引了注意力, 抬头刚想往那边看, 就在这时虎斑奶猫猛地撞到了他的腿上,他跟双胞胎打闹着没看路,
“对不起——”
撞得晕头昏脑地虎斑奶猫连忙道歉,但一扭头看到是李仲卿,他脸上的笑一下子没了,嘟嘟囔囔不知嘀咕了什么,也没了闹劲,顶开孟买奶猫兄弟,没精打采地出了吗。
“抱歉呀仲卿。”
“乐游这家伙就是幼稚,你别理他。”
两只黑猫你一言我一语:“一起回宿舍吗?”
“我去图书馆。”
李仲卿颔首,拍掉裤腿沾着的毛,神情冷淡疏离。等到双胞胎也走了以后,教室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他一个人。李仲卿翻开笔记本,笔尖划过纸面上的唰唰声绵密轻柔,听起来格外舒服。但他只写了两句话就停下,如有所感望向窗边。
窗外夏日正好,树影婆娑,却没有人影。
另一边,乔双鲤离开教学楼后绕路实践楼后的小树林,人工湖闪烁着粼粼波光,重建后的特战基本保持原貌,坐在湖边长椅上,乔双鲤还记得这里。刚入学时他跟封宇舟两人在这里,因为担心被退学而惴惴不安,聊了很久。后来乔双鲤才知道,原来沈逸飞也差点因为世界耳的原因被退学。
沈逸飞。
乔双鲤内心百味杂陈。
他在李仲卿上看到了沈逸飞的影子,但就连孤独特质的沈逸飞,一开始都没有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
乔双鲤一直在观察李仲卿,独来独往,从不合群,和舍友们相处也十分生分。他将自己和别人隔离开来,显得非常孤僻冷漠。每天最常去的地方除了教室以外,就是图书馆。乔双鲤认为那天在道观拒绝后,私下里李仲卿应该会去找他。
对,经过深思熟虑后,乔双鲤婉拒了李家的要求。
但他拒绝的并不坚决,与其说是拒绝,不如说是给了彼此一个观察缓冲期。
“半折耳和‘猫薄荷’毒·品,无论哪一样都不可小觑。就连我也完全没有把握。”
当时的乔双鲤坦然道:“与其以后痛苦,现在剥离火种,做一个普通人,可能才是最好的办法。”
猫薄荷针对猎杀者,半折耳也是,只要李仲卿选择做回普通人,那难题将迎刃而解,起码能解决一大部分。
“但你们来找到童校长,找到我,就说明你没有选择它。”
乔双鲤看向李仲卿,目光深深望向他的眼底:“折耳是一条非常,非常艰难的路。更不用说你还需要戒毒。仲卿,所有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我必须要确认,你有能够坚持下来的毅力与韧性,能走上这条属于猎杀者的道路。”
“否则的话我收你为徒,反倒是害你。”
乔双鲤确实是这样想的,李仲卿的情况和他自己不同。乔双鲤失去父母,再没有家庭,除了特战以外他别无可选。但李仲卿不一样,他的火种被改造,是盗火者人工‘造’出来的半折耳。只要他还活着,还是猎杀者,盗火者们绝不会善罢甘休,李仲卿一辈子都难得安宁。
剥离火种,变成普通人是李仲卿最好的出路。李家的势力范围也主要在普通人圈里,能让他一辈子丰衣足食。
以前乔双鲤不明白,为什么在知道他是折耳后,顾临安劝他退学。但现在,看到李仲卿时,乔双鲤隐隐理解了顾队当时的心情。
人这一生只能活一次,是选择精彩刺激的生活,还是选择平平淡淡的幸福。
顾临安身经百战,无数次险死还生,当然知道这种精彩刺激的背后隐藏着多大危险。很多普通人渴望力量,甚至不惜代价勾结盗火者,就是羡慕猎杀者的强大。殊不知他们费尽心思要甩脱的平凡普通,却是无数猎杀者一辈子都享受不到的。
少年征战,马革裹尸。
越是强大的猎杀者肩上压着的担子越重,这是寻常人难以想象的。他们是禁区和人间的最后一道防线,一旦撑不住,那人类将迎来毁灭性打击。积年累月下,猎杀者的心理压力是最大的,像九局和军部等组织,都配备了最专业的心理咨询师团体。即便如此,在战场上火种反噬的,患空心症的,比比皆是。
看见恐怖,方知恐怖是恐怖。无知是福并不是一句虚话。
乔双鲤有许多话想劝李仲卿,但当他和少年的眼瞳对上时,那些话就全都湮灭在乔双鲤的喉间。李仲卿眼中的执拗,让他禁不住想起自己。
于是现在就成了现在的局面。
以半个月考察期为限,乔双鲤和李仲卿之间展开了一场拉锯战。
只是眼看着一周过去,考察期也过去了一半,李仲卿却仍是每天正常上课,完成作业,去图书馆看书。比乔双鲤想象中的更冷静,也更能沉得住气。
现在的小孩真是倔得很。
乔双鲤心中感叹,冷不丁他站起来转身,眼疾手快从长椅背后冬青丛里拎出来两只奶猫。一手一个,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