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半夏的‘死讯’在上海滩闹出浩浩荡荡一场风波来,一月之后影响还未消散。坐实了唐月凉心狠手辣冷酷无情的名声。青帮趁机借风头飞快扩张, 枝枝蔓蔓遍布社会各阶层各处。整个上海滩知道童半夏特质非凡的人少, 知道他不过是假死的人更是只有他唐月凉一个。
就连王盼之和王槿之都被瞒得死死的。
“听说盼之今日又提刀上你那里去了。”
一只姜黄色大猫惬意眯着眼, 霸占了花梨树下的竹躺椅, 露出肚皮上柔软蓬松的毛。旁边黄花梨矮机茶壶中是唐公馆珍藏许久的上好香茶。从回国以后童半夏大多时间皆是眉心紧锁, 忧国忧民, 很少能有如此轻松快活的模样,看的刚处理完公事回来的唐月凉一怔, 自然过去摘下围巾,搭在大猫身上。
“先生,秋露深了, 莫要贪凉。”
“血味太重。”
大猫嘟嘟喵喵挑剔蹬开围巾,慵懒打了个哈欠,变回人形。童半夏穿一居家道袍, 鬓发沾了两片草叶,少了平日里的守礼端庄,多了分肆意洒脱, 像极了魏晋时期的狂士。竹躺椅上他大大方方向唐月凉伸出手,不假思索的,唐月凉将手答了上去。
“脉象比前日平稳。”
童半夏仔细把脉,唇角勾起一抹满意弧度。他扯过唐月凉的手, 放在鼻端轻嗅。平日里冷漠不容旁人近身, 大上海鼎鼎有名杀伐果断的唐公, 现在收敛了全部爪牙, 像只软和面团被人随意牵来扯去,没有半点不耐。
“倒是乖觉,再多忍一忍。”
童半夏劝慰道:“猫薄荷毒·瘾难除,你暂时封了全部火种,近日还是少出去罢。”
“好。”
唐月凉应下来,他垂下眼,目光在童半夏骨节分明的手指流连,掩住蚀骨贪恋。牧羊人亲自下的毒即便是封了火种也仍旧难熬,人天生便有七情六欲,想要全部压抑何其艰难。唐月凉又是渴望,又是惧怕,恐童半夏发现异样,只能让自己越发繁忙起来,每晚才回唐公馆小歇。
“先生,有陈氏女自称是天明生母,这几日天天在童家门前哭嚎哀求,说是要为你披麻,惹得那些愚夫愚妇围观,闹出不小风波。”
唐月凉勾起唇,目光里却没有半点笑意,冷冽如冰:“敢在这时候出来,背后说不得有人指使。我派得力下属跟踪去了,若有消息第一时间就会报回唐公馆。”
本觉得是随意小事,没想到童半夏闻言却失了神,喃喃自语:“陈氏女,陈氏女……她叫什么名字!”
童半夏霍然站起,抓住唐月凉的袖子,脸上罕有急切神色:“她叫什么名字,籍贯在哪,从何而来?”
“……先生为何如此上心。”
唐月凉反手握住童半夏,眼眸黑沉沉的,其中翻滚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声音一如往常平静:“难道说,她真的是天明生母?”
“说什么混账话,你明知道天明是饥荒那年我在江畔捡回来的。”
童半夏气急,甩开他的手。灼灼目光下唐月凉有点恍神:“陈氏闺名陈柳,咸阳人士。”
“陈柳,陈柳,咸阳……是他。”
童半夏神情凝重在花梨树下绕了两遭,蓦然道:“王家事断不能再拖了,必须早日解决后患。”
“你选去跟着陈氏的人,让他们统统回去,不要再跟着了。”
童半夏眉心紧锁,说了半天,却没有回应。
“月凉?”
“……我在。”
唐月凉慢半拍抬头,将有些发颤的手藏到背后,神情冷静:“明白了,我会按先生说的去做。”
“劳烦你了,但这些事拖不得,最好今日就吩咐下去。”
童半夏长出一口气,疲倦按了按眉心。他身体晃了晃,似是困意上涌,勉强撑住,仍强调道:“记住了,这件事非同小可,稍有疏忽便会酿成大错,记住,记……”
童半夏倒了下去,被唐月凉及时扶住,放到竹躺椅上。
“先生放心。”
唐月凉顿了顿,指尖燃起一缕白金色火焰,抚过童半夏的眉心,揉开那因常年皱眉挤出的纹路:“您说的每一句话,月凉都会铭记在心。”
唐月凉说了谎,他并没有封印火焰。对于融合火焰一事他钻研多年,发现至少要有五种同级火焰互相掣肘,成功的概率才最大。
唐月凉本身火焰便是顶尖,想要找到同级的,完整的火种何其艰难。即使唐家在上海滩名声赫赫,唐月凉长袖善舞,与国内国外权贵皆有不错交情,但到现在他也只集齐了四种。
潜藏在猫薄荷中的寄生火焰已潜入本源火种内,无时不刻让唐月凉情绪神经紧绷,不想再往后拖延。
他知道童半夏肯定不会同意,在一些原则问题上,两人的理念截然不同。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
系上斗篷,唐月凉再次离开。
先生不会知道的。
* *
“我倒没想到,你竟然真的来了。”
沙哑难听的声音笑起来如老鸦嘶鸣,黑暗中亮起两团幽绿火光,如恶狼眼瞳般森然。
“为何不。”
唐月凉语气淡淡:“我唐月凉想做的生意,没有做不成的。”
“童半夏——知道吗。”
“与他无关。”
“好个与他无关。”
黑影古怪笑了笑,意味深长:“你想要的东西,我自然可以给你。”
“交易嘛,讲究个有来有回,你又能付出什么代价呢。”
年轻时的唐月凉傲慢自负,眉角峥嵘,从未尝过失败的滋味。野心与胆子同样大。年少时与童半夏一齐前往冀州处理天火上人一事,牧羊人化身被童半夏绞杀,一直未曾找到的,受重伤的真身却是被敏锐如狼的唐月凉抓住,囚禁在别苑地下。
童半夏不知道这事。
少年的唐月凉心比天高,不过是不服气童半夏如此年轻,却能当自己的老师,想挫挫他的锐气。但年岁渐长,他却生出了旁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