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白子画看着小骨,眼前有微草到长空的色彩,都是小骨的色彩,日月轮换死生轮换,如何在忧心她之时依然不能不醉心于她一睇一笑。光影徜徉,物我俱丧,轻越一声却将游丝萦绕:五色明媚纯真,两道天光洩漏,铃声静谧响彻。原来是她宫铃的小小开口,美目盼兮,巧笑倩兮,留存鸿蒙初始的奥秘,不曾隐藏。即刻唤起的一个笑容,一笔勾画心绪万千。小骨的宫铃怎么还挂在脖子上?两个小口,分明是她的眼睛,看着赠出铃儿的主人,灵动成音。
轻轻从她项上解下来,小心不绕入她颈间发丝的轻柔,——她这一日的汗水和泪水,她两世的奋力和受苦。细细缠在断念剑上。一线一缕,要将惨烈在绵长中化尽。
宫铃上裂纹细碎,几乎在年岁里弥合,轻触犹在。如何不在?伤痛之河益远,流成溪水,清浅中只余欢喜,也如初见,心头轻颤,桃花一瓣落入他酒盏。溪水最是绵延,比江海更无所不在,无所不在的,是她心中眼中绮焕,有整个人世的丰实,惟其赤子之心描绘。
是伤痛也不能沾染你纯明的天性,花开花笑万色成春。是你总记得师父的好,将破碎的信物藏在心怀,久以玲珑七窍之心,伤口花木丛生,敷蘂葳蕤。
“还要做小狗么?”含笑补上一句,心上的芥蒂舒展成一片柔荑。
师父好像笑了。不着痕迹,但是真的笑了!
“是师父为我戴上的……”花千骨细声提醒道。都是师父安排的,我都听你的,你不要笑话我。你将我带回长留山,带回绝情殿,沐春风,造化无意,叫我如何不……还想抬眼再看看师父的笑容,却脸红得更低下头去。
红了秋实,硕果饱满,沉甸枝头,迎来清风习习。很快忘了羞红,却忘不了师父那一笑。只用寸许阳光,就足以散去重雾;微飔一息,总要将缠乱梳清。愿此刻长在,她从来只想过最平常的生活!浸沐在师父含笑的注视,冰雕玉砌中一抹清暖,于她是万丈光芒。
可见,师父就是天地间最不平常的,跟着师父的日子也必不平常。只要是跟着师父,过怎样一种生活,都不重要了。
其实,从第一眼看到师父,她哪里还期许常人的生活?那也是他跟前不当有的俗念!曾经沧海难为水,洞见了世间最大的光明,如何还能在凡人的晦暗中流连?
“慢着。”柔和一声命令,解释了一念执著。执著从此不需要锋芒,支撑她却不刺痛她。感到一双手慢慢地从她头上覆上去,又绕过去。点点清凉,是仪式上洒下圣水,静默散发着宁神的馨香。从此内心澄澈,再不会有纷乱。
低头看到一颗小石子。一色纯白,映着师父的衣袍,在师父目中的温煦,失了形体。
“这是什么啊?”她的吊坠永远那么多,都是朋友的关爱。师父,却是第一次送她啊!
心口一点纯白,稊米点化天地。这个人就这样走入心中,成为她整个天地。看得痴了,清晰听到师父说话,清晰得也那样柔和。
“师父送你的。不要弄丢了。”不知是赠言还是嘱咐,甚或命令。全一样,说着听着,都心安理得。
“嗯!”花千骨重重点头。师父赠她的断念和宫铃都受过损,这个小白石,她一定要守护好!
“可我送什么给师父呢?”
“你尽快把《七绝谱》背好。”
“啊?哦……”吱出两声,只是变换了两个口形。师父就是师父,自然是谈修炼。
“一个月够了?”师父扬眉中语声不起,不大像一个问句。
“这一个月,我们不都在绝情殿吧?那……师父,可不可以……两个月啊?”花千骨去拉白子画的袖子,所有的小动作小心思还笼罩在师父的“问句”里。说出来就了然了七七八八,撒娇不总是行得通,从来知晓。一个月,是有点紧啊,她确是忘了不少……
“不可以。”想得到的三个字。及至听到,还是赶紧低了头。
“知道了,师父……”心服口服。
“一个月后为师检查。答不上罚你……”
“怎么还有惩罚啊?以前没有的啊……”这是真慌了。虽然师父没有威慑的意思,可是她怕师父,怕出错,哪里是因为师父有意的威严或惩戒?清肃无意,她已自惭形秽。
“第二次,当然要少犯错了。”感到师父拍拍她的头,慌乱也拍散了。只有一个念头:安心温习功课。
师父同她御剑缓行,销魂殿近了。还未落地,就听见两个声音。又是他们两个在打赌,真是自在,没遇上自己这样的、一丝不苟的师父……微微撇起的嘴却张大了。
“我说今天幽若会来。”
“我赌她不会来。昨天师父可没给她好看……”
“不过你说,她若真和师父……”
“你想什么呢,师父连我们都嫌麻烦……”
“我们是徒儿,怎么能比……”
花千骨闭着眼睛也知是儒尊的弟子火夕和舞青萝。
此刻睁着眼睛,瞪大了眼睛,望着白子画。直到听到两人下一句,慌忙间一时忘了如何低头。
“千骨也是徒儿……”
你们两个,吵嘴有没有个边?这和我有什么相关……等会如何见你们?还有师父就在旁边……只怕脸上红热得要烧出个缺口,心也要跳出去。
白子画正眼含异色,料到几分的事细想才看到不寻常,何况近日没多少心思去关注这个小徒孙。一开始就发现她情路不同常人。直待两人指着小骨那一句,沉思流畅成会心一笑:收幽若入门为小骨,幽若也和小骨一般,要走一条世人罕至之路。
落了地。入目即是小骨垂头难掩的羞红。绝情殿的桃花宛若开在此处,开在心头。原来春暖花开,和风醉人,淡沲旖旎,生灵共流连,曾是独独撇下了他。原来女子的羞色,是水流月下,花开梦中,浓淡显隐,是你,总相宜,总有另一种美,待寻幽探秘!
“尊上!”听到有人和他说话,不是小骨。
“你们师父在何处?”白子画已是平静发问。说幽若那些话,仿佛没听到;说小骨那些话,不用旁人说。
“师父在……”火夕想都没想就答。却是答不出的样子。
白子画自然不见怪。谁人能知,从无成规的师弟,此刻会在何处。
“师父应在回云阁。”舞青萝却接过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