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常芜,也不见顾从。两人掩上门走了出去。
一条小巷里错落着些小摊小铺,算是村里的集市。并不热闹熙攘,但也总有人往来。往来的人,三言两语或是点头致意,大抵都是相识的。
两人所到之处,总要引来好奇的注视。村中自是不常见到外人。今天这样走了一道,想来村人茶余饭后,都要谈论新来的村外人。
花千骨在做糖人的小摊上停下来。老旧的木架子刻下岁月的痕迹,发黄的粗木被擦洗得干净,小木棍色泽不一,糖人线条粗重,却各有神态,憨然可喜。
人间这些寻常之物,总令她流连。以前不为村人所容,不能从容游逛;之后上了仙山,也难有机会。
“那回我们出去历练,十一师兄给糖宝买了糖人呢。”花千骨想起十一师兄看着糖宝孩子气的笑脸,还有还是小虫子的糖宝和她清脆地讲起十一师兄。逝者不逝,回忆甘甜,就这般从言语流了出来。
为何要同师父说?她也想师父送她糖人么?是啊,师父从来就是管教她修行,一本正经。何时能给她一点小小的欢喜?就是凡间小女孩会喜欢的这些小玩意……
许久未听到师父说话。师父不会不开心她这般没大没小吧?十一师兄送了糖宝糖人,师父就应当送她么?这和往常自己想要什么,求师父满足她不同。她竟想要师父主动送给她,逗她开心。师父是何人……
“选个你喜欢的。”几个温柔的字,姗姗来迟。高山流水,源清流长,流到这平凡人间,几许川海起落,沉淀下温情,依旧洁净,重归了平静,鉴彻人心。师父便是这样说话的,教诲深长,关怀挚切,是醒世恒言,又至真至性,难道需要区分?她轻轻压着满心心花怒放,答应的声音如枝头群花□□,如何能压得住那满枝欣喜若狂?
正蹲下要选。两个声音直直地入了耳:
“我们青田村今年又没有人考上啊……”
“可惜常秀才家的小子不去,他聪颖勤奋,本来大有机会。却心思在什么悬壶济世!”
“你不知道,还有更离谱的……”
糖人早忘在一边,只留下舌底清甜。专注听二人说话。虽然说话的人渐渐走远,但这点距离并不是困难。
“这小子放着这样好的资质,居然去访什么仙人!鬼知道是去了哪里,丢着老爹不管了。”
“竟然有这样的事!他老父亲一生功名不成,看似一切都不在乎,心里面,大抵也是指着他光耀门楣罢……访神仙?家门不幸!”
“常清那小子,就再没回来过?”
“那就不知了,只是好些日子没见他那傻妹妹了。真是罪过了,老父亲在家玩物丧志,妹妹又病又傻,惟一的儿子就这么去寻什么神仙……”
“小姑娘,我们这糖人都是今天新做的,让你爹爹给你买一个吧。”
听见一个喑哑却慈蔼的声音,糖人铺子的老奶奶正看着她,有些浑浊的老年人的眼睛只有喜爱之情清晰,似是已看不清这个世界,但却不妨碍去喜爱。花千骨忽然间有几分感动,从两人的对话回过神来。
刚回过神来,又出了神:爹爹?
白子画伸手把一小锭银子放在竖着糖人的木头架子上,随手拿起一个糖人牵了花千骨的手便走,远远留下一句:“这是我娘子。”
花千骨小跑开跟上白子画的步子,跑动中感到脸上的火热在跳跃中更浓烈。
这个村子不大,只怕一天之内,人人都要知道,自己是师父的娘子了。
不过,除了人间,放眼仙界、魔界,不是都知道的么?然而,知道的人更知道,他们还是师徒。这里不一样了,还没有人知道她是谁,只知道她是师父的娘子……
咦,这糖人……目光聚集在一点上。
“师父,你拿着的是哪位神仙啊?”一口气憋不过去,噗嗤一声笑了,聚集的目光也散开了,眼前五色纷呈。不去沉醉这缤纷,赶紧背过身去。
白子画这才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糖人。哑然失笑。轻笑却深,梳理着心流,也如小骨每日早晨为她耐心梳理青丝。
粗陋的线条勾画出含笑的长须老者,技艺没有过人处,看不出他眼中的神色。只是老者身倚布袋,对月翻书,让人一望而知,正是检姻缘册、牵红线的月下老人。
花千骨看准了,抢到手中,含在口中。好像比任何时候都甜,还带着涩涩的滋味,还有在师父手中拿过的气息。
“这个……不足为外人道……师父,为什么这些凡人觉得修仙是这般见不得人的事啊?”孩童的淘气和少女的羞涩,一时间淹没在这个认真又单纯的问题里。只是含糊不清的话语,四溢着糖人甜香。
“常清在家里也有自己的责任罢。”白子画回答得很简单,看见月老那一刻的笑容也不见了,但春风拂过的桃花,岂能不留下暖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