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说的每个字,都历历在耳,却不可遏制地合上眼帘,近旁白色的身影就要消失。
“师父!”急呼一声,坐起了身。好硬……这榻……自己的冰床也并不软,师父说既是修行,时刻不可贪图安暖,坐卧当是一般端正,久而成自然,大有裨益。师父……师父不在身边!
为何在榻上?这小屋好眼熟,竹木清简,斗室一方,和师父在何家村建的一样。可是……少了什么?少了师父……
师父,你在哪儿!徒儿方才还见着你了,你如何又离我而去!师父!
胸中的郁苦在呼喊中痛彻。继而心目清明。
还是叶家村旁的小屋。
师父不在!你要自行面对!
面对……这个村子。可是……这个村子的人……师父最后说了什么?好像说了很多话,她有些听不懂,甚至来不及听清每句话,但是又分明听到了。正是在那些话之后,她睡去了,醒来了。
师父是说,这些尘垢中的凡人,很苦……和她当年一样,被迫站在师父的对立面,向往光明洁净而不被接纳。她想修行,她知道她想,只是做不到。而众生,连自己想做什么都不知道。这诚然……很苦!
想时双脚已落在地上,虽有疑惑,坚定依然。刚要往前走,膝上却一阵闷痛,扑通往前一跪。双手已然撑在前面,手上也是酸麻。
昨天那是梦。但是也是真的!这些日子她都不见师父,可师父始终看着她!
席地坐下,思索梦中情境。师父的意思,最终是落在那个孩子上?是的,她最大的苦痛,正是被那个孩子激起。那个孩子不是不善,而是太善,不能接受这不够完善的世界!可是师父说,这是入了歧途。应当改善这个世界,而不是逃离在另一个世界。
这便是,从当下迷局突围的法门?从这个孩子开始?这个孩子的愿望里,不也是她的初心?师父总说,初心纯明,也当打磨,不可入了邪路。
师父说过很多,她不是都懂。但是有一点,她想她懂了:其实众生也苦,不似她,能够跟随师父修行,常在光明,常有欢喜。全天下至善至美,她都拥有了,她失而复得,更知其珍稀!师父给她的爱护超越世上一切,如何能厌弃不曾拥有的不幸之人?
他们是真的不幸?耀武扬威的孩子,总在威胁和拉拢其他的孩子,这真是最纯真无邪的童年么?那孩子的父亲,那个在小村子里一手遮天的村长,也是那孩子的放大罢?不是捍卫公义,受人拥戴,不是师父那样。师父不在意众人拥戴,村长父子离了众人,怕要了无生趣!不忠诚的夫妻,无颜见自己的孩子,失了心内坦荡,常怀忧惧。寻欢作乐的那一刻,恐怕也和那个醉汉说的一般,身边人不好,得不到的亦不好,人生是一场空茫的祈望和失望?
是的,一定是这样的!在那些人身上,她看到了轻狂轻慢,却没有安宁和喜乐。不要厌恶他们,师父说他们很可怜,他们是可怜的!
长呼一口气,积郁心中,几时没有舒畅呼吸了?师父说得丝毫不错,这样怨恨世人,其实也是苦了自己!无力去爱护的人,必然充满不幸!
欣然吸了一口气,清气入了胸中,散去所有块垒,由浅入深,清溪流遍,病痛全无。修行之轻盈飞升,便是如此罢!是以师父说修行是大幸!
她全然不咳血了?是师父那剂苦药奏效了么?还是那一夜的长跪抄书?是师父一席话!师父光明,慈悲,即便不说,也和说了一样。师父会说,只是为了她!
她可领悟了几分?总有几分!细想来,每一次对周围之人多一分敌意,胸口之痛就深一寸。师父说,胜敌从来是末流。这番历练,不在胜敌,倒是要化敌为友!
“谢谢师父,小骨知道,你从来不轻易施罚……小骨知道该如何做了,一定尽快找到你。”低头对小白石说。
打开房门,一道清河,在寒冬萧疏中分外澄静。天际高远,不余一声鹤唳。
河底锋芒毕露的石头,却被打磨得圆润,花千骨会心一笑。这些日子的敌对,该结束了。
可这石头也变得太快!所幸是她的怨念,还没有伤到人,还可以挽回!
“姐姐,姐姐!”
一个冬日河水上寒烟一样的声音传过来,可是如此轻,是被阳光晒暖了,将要散去的。她心头有些痛,有些揪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