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画横眉看向她,并无不悦但一脸正色。她却俨然看到当时三尊会审时师父的凌厉,不觉垂下头来。
可她如何能说呢?做这一切,不就为了师父安好?她来承受一切。若是说出来,努力岂不白费了?
所以师父也不说?只为她好,却不让她知道?
不是的,她不说,师父还是全知道了。可师父不说,她却误解了很久……还是要从师父口中问得。
但师父的问题,她实在想不出回答。看来言语上胜过师父,也并非易事。
又找来一块抹布,和师父一起打扫起来。
接下来练剑、看书,做饭、用饭。两人仿佛约定好了,谁也不说一个字。
长年朝夕相对,自是默契。不须言语,事事井然。
翌日立冬。花千骨刚和了面,就见白子画拎着一篮菜蔬进来。
白子画并不看他,就开始洗菜、择菜、剁馅。
花千骨强压着惊异不表现出来。师父的观微和堪心都到了怎样境地?轻易就知道她和了面、并准备包饺子。还是因为上次立冬他们也是这样分工的?
立冬几日后,晨出庭院,满地霜结,林木枯坼,水始冰,地始冻,万物收藏。
拂面风寒,身旁雪白的衣袍扬起,纷飞似雪,清浩之气,明净甚或温暖。
灰白两色的世界里,花千骨的笑容绚丽生色。云山才是绝情殿外,师父和小骨的第一个家。
那些日子里的小骨,难得好好和师父说一句话,无限困扰,只能将矛头对着惟一在身边的人。师父耗尽心力,也耗尽唇舌。平日一向少语,偶有一次讲道理,长篇大论。可云山里的师父,早就不是往常,日日要守着她,言语却破碎了,不能成篇……
师父……还是这样好!小骨终日对着你的沉默,或者聆听艰深大道。
可是……那个梦境,师父你还是要告诉我!
师父没有说。
多少个宁静日月,只是师父在身边。日头还是一样起落,师父还是一样谨然。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师父于她,何尝不是整个天地?
师父是对的吧,天地无私献出一切,又岂会以凡人区区言语来表明?
和身旁人伫立严爽初冬,时光凝固而优美。
忍不住侧头端详了一下师父。即便到今日,也不是时刻都敢于这样凝望,师父毕竟是师父。
还是造化集大美钟灵秀的面容。感受到她倾慕的目光,嘴角微微上扬,冬日肃然的脸上春风乍起。
眼前掠过许多时日,瑶池、绝情殿……最终停留在何家村的小屋,想起师父做的栗子糕,又仿佛听到师父泠然含笑的声音:都入冬了,哪里还有栗子?吞了口涎水。
忽然感到一只熟悉的手握住自己一只手臂。门开了,门关了。师父同样是不发一言,把她安顿在房间里,是要她等他回来。嘴角似乎扬得更上了。
痴痴坐在案前画起画来。不知过去多久,积在案头的画被看过了。
师父什么时候进来了,又去了厨房。
看着窗外枯枝在风中摇摆、折断,却暖暖地笑了。风雨,寒冷,只是让她感到这小小家园的温爱馨宁。
飘来久违的香味,师父做了栗子糕。他去哪里弄来了栗子?
却不想发问。知道是耗费苦辛寻来的,知道是为了她,就足够了。师父不说,她也再不会忽视了师父的美意,就像师父记得她的每一个喜好,每一个愿望;若有一日再严厉以待,她也会明白,师父必有苦心,伤她一分,必是自己已受了十分。
原来师父教会她珍惜,用的从来不是言语。一时不理解也没有怨言,只是默默付出,静静等待。
闪过一念,一跃而起。推开厨房门,看见人间烟火中展卷的师父,炊烟缭绕,却宛若仙山云霭。
花千骨眨了眨眼,白子画会意点点头。
花千骨御剑下山,去集市选了几样菜果。家里有不少食物,却没有她此刻想要的。
方才为何想起豌豆汤来,师父一定是愿意在初冬时节喝一碗清甜的豌豆汤。
对这个想法深信不疑,当然不是通过观微、堪心,自己可没有那么大本事和胆量。但师父心里想什么,她不也是能一念读懂么?
清汤飘来甜暖和绿意。记得以前师父问这道菜是什么,她并未想好名称。望着新绿点点,随口说了个“春绿南国”。故乡南国,一夜醒来,一树绿遍。未知春风何时也拂过仙山绝地、冻土荒原?
端上清暖的豌豆汤,迎上师父眼中的欣许。自己猜得不错。
无言静美,冬月过去大半。两人已在打点新春。
花千骨想,春节时第一个出声给师父拜年吧。她也不会再追问师父的牺牲,知道是恩深义重,无以言表……这一局,师父已然赢了。
一日正坐在火炉旁烤香橙,花千骨在浓郁略带焦香的气息里昏昏欲睡。
“你怎么吃这种东西?”
一个声音把她惊醒,好久没有听到人声了。却不是师父。
紫发上跳跃着火苗,流光溢彩。
出于近两个月来的习惯,把一句“杀姐姐”吞了回去。
可是橙子!这橙子可不是天天有的……橙子不在时令,是师父从偏远之地带回的。
仙界富庶,更胜人间帝王。远塞,险地,都不是困境。吃穿用度,想要就唾手可得。可师父一向教导,不仅要亲力亲为,更当体恤民生。既有人忍饥受寒,就不可贪图美服甘味。朴素淡泊,才是修仙之道。
但白子画何尝不知道小徒儿一点喜好,为解她馋嘴,也偶尔破例,远道觅来些许美味。
这橙子就在破例之列。她喜欢把橙子烤来吃,热腾腾甜味酸味更浓。虽然糖宝笑她吃得怪,师父也对她这道美食不感兴趣,但她并不顾众议,一如既往地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