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分不清在哪一处,眼睛睁不开。但是感受到了,师父的气息,甚至,师父衣袍的柔软,怀中的温度。
师父真的在?
师父原谅她了?
奋力要睁开眼睛,要挣脱周遭的黑暗。
但是醒来后,会否看到,师父不在?
念此颤栗,睁目再不困难。缓缓睁开。
昏光中,师父白色的衣袍刺痛了她的眼睛。想说话,一口气却不能上来。
手上一松,何时紧拽着师父的衣袍?而师父,真的抱着她!
师父已然从她榻旁走开一步,看着她。但她不敢看师父的神色。
“师……”
“你坐好,看看腹上还痛么?”
“不痛了!”喉头酸涩,也许她没有泪水,这就是咽下的泪水。却淹不没一个声音。师父竟是担心她的伤。师父,你还待小骨这样好!
“说实话。”
不知师父有没有看她,她把头低得更低。
“有一点……但真的不大痛了!”
“你现在运气调息。”
她赶紧照做。
可是,师父就站在一旁?她作弟子的,如何可以……
“专心点。”
即刻听到斥责,轻轻划破夜空,却有天地的重量,白日的庄严。和他说的每句话一样。
再不敢走神,吐纳都如牵紧的弦。可这样也奏完了一个乐章,不敢差错分毫。
“师父……”
师父负手而立,只看得到他的衣袍。
翻下榻来,走上前去,拜倒在他衣袍纯白照亮的夜色一角。
“怎么回事?”
知道师父要问的。但她不知如何答。如何,以这样的心思,面对师父……
感受到师父脚下,尘埃瑟瑟,她的声音,不能比尘埃更重:“师父……徒儿知错……”
“问你怎么回事!”
惊雷之下,她伏在地上,感到大地的震动。不曾见过,师父这样震怒。
小骨不是想瞒你,也不是想犯错。小骨……不知道如何是好……小骨再不是,你身边用心单纯的孩子,不值得你爱护……但是,师父你要好起来!
“师父,徒儿一时求胜心切才会……弟子知错,再也不敢了,请师父原谅!”
她不知她在说什么。真实的,不能说。能说出来的,什么也不算。师父凭什么原谅她?如果她就是有心犯这个错,如果她还可能再犯……因为她早已犯下,更大的错!
“你道你师父是瞎了么!你一开始不停退让,最后为何痛下杀手?这背后究竟是什么隐情,交代清楚!”
师父一字一句,是万镞穿心,目光凌厉,不去看,也不能回避。
她触到苍澜玉的冷硬,不住磕头。昨日伤口未好,又流出血来。若非这样的疼痛,她更难耐,师父的责问,自己的愧疚。
“看着为师!”
最后一道屏障,师父也卸去了。她直直跪着,耐不住师父的审视,垂下眼目。
“这么多年了,你做菜连杀只鸡都下不了手,会因为一场赢定了的比赛暗算同门么?”
“师父,弟子知错了……”除了这句话,她什么也不会。
师父都看到了,师父是看到她的为人,不会行凶杀人。师父看到的她太好!可她不是,她会杀人,她会为了掩盖一个错误,去犯更多的错误。
她不配,不配做师父的徒儿!
师父……你千万,不要逐我!
心中这个声音,惊到了她。
她不能倒下。师父的身子颤抖了一下,她心中几乎要塌了。
不能塌,师父不能有事!一定不能!
“师父你的毒!要不要紧?”痛苦的声音喊出来,回了师父好几句话,只有现在这句,是真话。
师父没有说话。膝行靠近师父,胆战心惊,还是牵住了师父的衣袖:“师父,需不需要……”我的血。
白袍破空,她重重跌倒在地,手中的衣袖,再不能触到。
“师父不要紧。师父只需要,你看好自己的言行!”
房门闷重地合入黑暗,方才白袍的影子,还在月光下闪动。
她重又跪好。
她害得师父中毒,还让师父,为她的劣行,羞耻,痛心。
她根本就不该生在这世上!更不该拖累师父,玷辱师父。
只求……师父安好!你不要我这个徒儿,都好!
可是,徒儿如何救你?只要能救你……就算将我驱逐,处死,都好!
我劣迹斑斑,不配在你身边,不配在你守护的世界!可是师父,你是世上纯然光明之人,有你的守护,这世界才会好,你不能有事!
“教你法术,不是为了杀人。好生反思。明晨卯时,跪在殿前。为师训话。”
隔空听到的声音,虚弱,有力,一如,既往。
叩首在尘埃。
满心流溢,要托起她的,竟然是欣喜。谢谢师父,还当我是徒儿……
可是,你已经教不好我了,大错已经铸成!
但是师父,谢谢你还不放弃!小骨……并不想放弃自己,小骨只想跟着师父,跟着师父,守护苍生。可是,小骨已经不能够了……但是,小骨不会放弃救师父!
不知跪了多久。太阳进了窗牖,却进不了她心中。
“你求我什么?”
“求你……不要告诉我师父……”
听到霓漫天的声音,听到自己的声音。也是跪在这里。
这件事,如何是好啊!霓漫天的个性,一定会纠缠不休。她绝不能让师父知道!死也不能,就算是杀了那人……
“教你法术,不是为了杀人。好生反思。”
又响起刚才师父的训话。
几个声音,混在一起。惧怕,愧疚,无奈,执拗,搅在一起,胸中一阵恶心。
撑在地上,摇摇头,要把这些念头都散开。
日头很高了,该去弄些吃的。不是想吃,是自己必须撑住,才能帮师父撑下来。
师父一定撑得过去!
走出几步,只感到一阵眩晕。
几许疲乏,就这样倒在地上睡一会儿,也好。太阳把昨夜的雨水都晒干了,明晃晃的,睁不开眼睛来。
却感到一阵柔软的依靠。
是师父?师父没有歇息?
不是师父。气息不像。
“东方?你如何在这里?糖宝!”
一阵欣喜,他笑容依旧,肩上还有绿油油的糖宝。可是如何,瞥到他身后的桃树,凋萎了,是她昨夜的血……师父的桃林!
踉踉跄跄,走开一步,见东方伸出手来,防她跌倒,却没有去扶。
“骨头妈妈……我们回来了。”
身边没有人扶,颈上那小家伙的柔软湿润,终究让她心里,软了一下,暖了一下。
“谢谢……”
谢谢你们来……有你们,真好!
侧过头来,想离她的糖宝,更近一些。你是我的骨血,我再如何不好,你也不会嫌弃我吧?
“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