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莫失莫忘(1 / 2)

“二师兄可不要‘买椟还珠’,这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

师弟也不先拿出药材,嘴上功夫倒是做足了。他也只是等着。药材对小骨总是善物,难为师弟一直有心。

长留山海底的陈新之木,缀以仙岛近天日月汇明之石,雕工精细,一看便知是师弟手笔。他长年沉醉此道,却难有这般心思长时专对一物。

“多谢……”师弟送来何样宝物?

匣开桃花迎香,淡香浅色掩映下,一枝桃木朴实。

师弟此是何意?不就是绝情殿寻常桃枝?桃树本寻常,人间也不乏,不曾听闻,这是什么珍惜药材。他没有发声。

“二师兄,此味珍惜药材,叫做‘规矩’”。

听师弟折扇破空,他心中一惊一痛,重重摇头,否定这惊异:“我不会责打小骨。”

以前对她的责罚还不够多,还不够重?小骨不能理解,才成了今日这个样子……她不肯接受师父,接受世界,接受自己,岂能用强力逼她!

心底另一个声音,是小骨的:我不要这个苦痛重重的世界,我什么也做不了,我不如去死!

昨夜黑天黑地,小骨弱小身子捣碎惨白月光,和脚下的山石一起跌跌撞撞,她那样小,和一次次绊倒她的石子一样。

可你说你要寻死,你……如何可以!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最大的错是让你看到美好幻境,再不能活在惨淡现实!但是小骨……你知道么,这幻境里的,也是过去的真实。过去有大苦痛,但也有大欢乐,在师父身边……

“二师兄你护徒心切啊!”

师弟!复又惊痛,愈发惊痛,回到现实。师弟你何必说废话,我不会打她!

“可你也别忘了,她是你徒儿。她胡作非为至此,你是她师父,不加以管束规范,着实不负责任!”

“那也不至于打。”心头伤口道道撕裂。他还能对小骨动手?断不可能!

“也不定要打。只是给她个警醒。也给你个警醒。”师弟语调一转,最后一句话落得却实。

“警醒。”琢磨着这两个字,紫薰说小骨沉在自身的苦痛,走到寻死这一步。是该着手唤醒她了。

规矩,确是失了常法,在混乱世界里沉浮不定。才同她说,无以规矩,不成方圆,他自己却不能落实,一任她胡闹……

“二师兄你是上天入地,想得到想不到的,都做到了。最常规的管教,如何却忘了?”

“我平日也不这样管教她。她也不需要……”小骨本来懂事,勤奋担当,从不让他操心,更暗暗为他下了许多苦心。那个小骨……

“那是她一向不出差错。我说她在长留山时……”

师弟停顿的间隙拉开他心中巨大的空落,痛楚和空虚一样布满。那是小骨在长留山时,小骨离开长留山后……

“二师兄你别说你没打过她。那日仙剑大会后……”师弟一句话掐断他心中的潮水,留下弥漫在空中的伤苦。

“师弟!”我一点什么事你都看着守着……

那日仙剑大会,小骨竟然动了杀机,念及她从来的善良和偏执、她神祇的宿命和天下的危难、自己的将去和这孩子的无依,他命小骨去桃林拾来粗重的桃枝……你默默承受了责打,一心想着的还是要救师父,哪怕从此犯下的过错要大千万倍,受到的刑罚也要重千万倍。云宫再看到这桃枝。你离开绝情殿去偷盗神器,竟然将它带走了。你深知后果,仍旧不能放弃救回师父。你成了妖神,天下无人能胜,也没有忘记师父最初的教诲,你苦苦担下这过错,为挽回一切牺牲自己。

你现在没有记忆,却有怨念,这能怪得了你?苦楚淹没的海洋里,你不能脱身……

“你只想当年惩罚得太过,如何不想,如今又纵容得太过?你不要命地纵着,她也便不要命了。不知珍惜你,也不知珍惜自己的生命。二师兄,过犹不及,物极必反啊!是非都可以颠倒了,死生也就不再重!”

是么?他又错了?一直在错?一样的错!

“你当年下得了手,你是爱护你的原则,爱护天下众生,也何尝不是爱护她?你不能看她堕入邪道。你就忘了么?你如今是怕管教她,是怕她不肯听你的,你无法承受她的不能接受,你是怕,伤害你自己!你在为自己着想,这样才是害她!”

“师弟,我知道了!”

难得师弟说得如此激动,他恍然开了窍。是的,一味纵容她,不是小骨不能受伤,却是他自己不堪一击!反复念着,要管教好她,要看她恢复好,这样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敢做,只守着自己的伤疤,不敢揭开,不敢上药,于小骨何益?

沉于自己一个世界的,不止是小骨!更是他!他是她师父,责任要更大,过错也更大。

“好不容易找回她,还想一任她自残自损,再失去她一次?”

师弟一句话,惊醒周遭空荡。是,再不能失去了!

翌日向晚,小骨转醒。

“我不是在瀑布?”她刚醒,气息比平日更微弱,嗓音中还残留湖水的寒凉和昏迷的高温。

“胡闹!”他这一喊,见小骨一震,自己也一震。早就想说出的这句话,似乎也不用师弟提醒。说出来,这些日子颠倒混乱的思绪,才初初归位。

趁热打铁都说清楚:“日课不务,异想天开,糟损了身体,谈何修行!”

“你的修行救不了我,还一副为人师长的样子!”

“早点歇息。明日起来同师父修行。不得胡来。”

她眼中的热焰还在他眼前高高腾起,他却拂袖离开了她的房间。

合上门,却安不下心。

“小骨,桌上汤药你现在喝了,喝下后躺着歇息,睡不着亦无妨。晚点我送白米姜枣粥来,病中吃得清淡些好,好了后师父再给你做好吃的。房中熏香于你有益,你放长气息。发热刚退,不要开窗吹风。”

重话说不了几句,这嘘寒问暖,却没完没了了……

怕她还要说什么话来抒发怨愤。却没有听到。这次病得难受,可老实些了么?

不过,自他带小骨回云山以来,她就不大爱说话,什么心思都往心里去。

“小骨,起来练功。”早晨起来叩门。不能纵容她了。

不答话,气息分明是醒来了。

“小骨,醒了就起来。”压低一点,显得严厉一点。都快不知该如何同她说话了。

“别打断我思路!”听到她在被子中翻了个身。

“睡梦中想了一万遍,不起来做点事实,也不会有收获。”

直接推开她房门。她转过身,对着墙,背对着他。眼睛却是睁开了。见她眼中许多疑惑,被他突然闯进打消了。

你是要少想一点。以思,无益,不如学也!

“起来。”

不答。

掀开她被子。她穿着单衣,在深秋的凉意里打了个寒战,缩成一团。

“你逼我是何意?我说了我躺着想自己的事,你以为我怕冷就会起来?我就是不起来!你想看我着凉,我斗不过你,那我就着凉好了!”小骨喊得急,寒凉中的颤抖也被强力拉得平直了。

“你拽着我要去哪里?”他钳着小骨的手腕就往外走。她手腕瘦小得让他心颤,他手上却握得更紧了。

到了院中,她轻轻一滑,被他牢牢抓住了手臂,没有摔倒。她颤抖得更厉害,他不能止息。是清晨秋露结了霜,地面有些滑。

“将外袍穿好,五全掌法练一遍。”摄来她的衣服。

她不住地发抖,却不肯接过衣服。一阵风来,他一只手上衣袍飘动,一只手中小骨瑟缩,仿佛形影相吊。小骨牙关打颤,却不肯出声,脸上是冻得还是气得通红。

“我自己会穿。我不想穿,我想挨冻,这样清醒些。不要你好心!”

喊声被寒风吞没。不理会她,一路点上她肩、肘要穴。她反抗也无力,他迅速为她穿上了外衣。

“我回去了。”刚松开她,就听她说。

“你去不了。”

站在门前。不让她进门。

小骨伸手推他,整个身子倾上去。

“气息上浮,脚下不稳,如何推得动?”

小骨垂下眼睛,又斜看向一旁,看着半边的天空。她眼底亮色也如寒风中的水洼,色调暗淡,却毕竟是亮色。她深深吐呐,从肩肘到腰到膝沉下气息来,向斜下方聚力,脚下弓步重心由远及近,向白子画的方向。

很好,你不是不听道理,不懂道理。这句话,你就听了。

感到她推来的力量,专心应对。虽然并不难应对。让着你,纵着你,就是不对了。

小骨脸色憋红愈深,渗出汗水来。

“你若闭气,气息终究有限,如何有源源不断之力?”

小骨呼出那口气,又深吸入一口。

很好,气深则力实。

但小骨终究修行时日短,又有诸多身心困扰,一柱香下来,气力已是耗竭。

却不肯服输。上齿将惨白的下唇一咬,荡出一线深红,拼尽最后的气力推过来。

白子画急忙收住那半成的内力。她倒在一旁。还好,不重。

正要去扶,余光里天边紫焰如火。

“白子画,要你好好待她!”

人已走近,紫发飘扬,如电闪雷鸣。

他拦在小骨身前。为何要这样做,他自己也说不清。杀阡陌自然对小骨没有恶意。

“小骨,你安心练功,”侧头看了看身后的人。小骨还倒在地上,惊愕并没有压倒纷乱。“不然为师严惩不贷。”

竟然顺口就说出了“严惩不贷”。以往自不用他说,小骨从来不等她惩戒,本来自律,即便是迫不得已犯下大错。现在,他还没有说过,更没有这样做过。此刻突然说出,想也没有想。原来,已经想好了。

小骨眼中,依旧是疑惑,但多出了一点什么。

白子画从容看向杀阡陌,秋高气朗:“我自当管教她。她当修行仙术,不然身心难以恢复,魔君也清楚。她当自行面对人生困境,不然心病心结愈发缠乱。”

“你说起来都是为她好,可总是让她受苦受伤。我已经错信过你,不会有第二次!我要将她带走,我就不信集妖魔两界之力,不能治好她。她是我两界的公主,呼风唤雨,不必听你管束!”

知道要打斗方能解决问题。

却无心多看对手。目光落处,总有小骨。

她站在门旁,姹紫嫣红划过天际,天空依旧空明。他捕捉不到她的思绪,只看到一种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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