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苛待(1 / 2)

小骨等师父说话,越发恭顺的眼中愧疚被提纯得平静。即便师父不说话,她一样会认真思过。

他纷扰的思绪却是在小骨这里得到梳理。

“小骨,若秋筠不得解救,你是不是不能接受?”

他不是想和小骨强调大是大非大善大恶,只是想小骨能说出心中的固守。正是因为这固守,小骨才会非此不可,才可能酿成灾祸。

“师父……”小骨惊讶顷刻便唤了出来,出声后便沉吟,一番凝眉,有些激愤和失落,“师父说得是。师父是不是……”

小骨终究没能说出来,低下了头。

“你说罢,不要怕。”终究要说出来才好。

“师父知道……知道我根本不会听从师父的道理,非救人不可。那师父今日便是如何管教,其实也……小骨不会懂道理!”

小骨的喊声越发轻,身子的颤抖越发重,手中的桃枝跌落了。落在地下的声音惊动了她。

片刻恍然,小骨要去拾那桃枝,白子画抱住了她。

“不用了,师父不用那桃枝。那桃枝没用。你要做的事,你一定会做,师父只想帮你找到更恰当的法子,让你能做你要做的事。”

“师父……”小骨的颤抖和泪水在她衣袍间慌乱,他轻轻抚着。

“小骨,你说你不能接受秋筠留在那里受苦,那你一定更不能接受她死了,何况还是被你害死的,是不是?”

“师父,我真的不想……”小骨大哭起来,他的衣袍被牵紧了,他更紧地抱住了小骨。

“小骨,师父知道你不想,师父也希望你能做到。你的善心,理应结出善果,为世间善待!”

“如果秋筠真的因为我……”小骨似乎没听到他的话,重复着前面的惧怕,太怕而不能不反复去看清,反复更难以看清,“我不知道如何……我应该一命还一命!”

“小骨!”他惊痛化作喊声。

小骨曾经是不得不用命来偿还!不可以,不可以再以恶果来偿还善心。

他要和小骨说清道理。他已经懂得要如何说,小骨最能理解!

但是他首先要和小骨说清楚,即便……小骨也不能拿命去还!

这是你向往严厉惩罚的极限,你总认为你的生命不够好,交给这严刑维护的真道,才能赋予你生命以美好。小骨,不是的……

“小骨,即便是……你也不是恶意杀人,你不可以以死赎罪。更应做的是念诵经文,庇护那孩子的魂魄。不要轻易想到死,你好好活着,才能助益他人,懂得么?”

用严刑解释一切,也是简单的,过于简单的。但你要去承受你的善心和善行,你要去确信你生命的美好。美好会从你心中散发,散发你从心的欢喜和希望,照亮你每一次改善的努力,也带给这世间你独一无二的美好,启示每一个人向善和实现的可能。

“师父,我真的可以……助益他人?”小骨惊喜的问题立即被下一个疑惑替代,这疑惑源于兴起了就很难淡去的恐惧,“如果害死了她,那恶意不恶意又有何区别!”

“恶意伤人的人,很有可能继续伤人。为了保护更多人,必须限制他们。但你没有恶意,即便错伤了人,也应让你有机会改过,有机会保护更多人。”

“那……那,那,如果是好多人,如果我伤了好多好多人?虽然我不是故意的,那我是不是非死不可?全天下都不能接受我还活着了!”

小骨大声喊着,大口吞着风声和泪水。他恍然置身云宫的血海,是没有大地的沉重和虚无,他对着天下苍生的死亡,小骨的死亡!

小骨,你又懂了!

“小骨,只要你有足够大的善念,这世上没有任何恶果,是不可以用善心善行化解的。没有什么过错,大到没有修行的可能。”他扶住小骨的双肩,郑重地看着小骨的眼睛说。小骨眼中镇定了。

小骨,你记得,这般的话,师父曾和你说过?你做到了,再大的错,你也能挽回,你牺牲了自己的生命。不过,师父找回了你,你再不要牺牲这样大了!

“小骨,这世上没有什么,能够摧毁你生命的美好,不论什么恶果,也不论恶果带来多少他人的责难。所以,你必须珍重你的生命,不可以寻死,也不可以不满怀信心去修行,满怀欣喜去生活。虽然这其中有许多繁难与昏暗,在你自身,也在这个世界,但你要爱护和承受,而不是将一切交给师父的严刑、世人的审判。你可以凭自身的力量,去维护世间美好,首先,是你自己的美好。”

他说了很多,说得太多了。但也不多,小骨需要多听听这个声音,即便似懂非懂。小骨会成长的。

小骨沉吟了许久,疑惑和感动都真实。

“师父,那我要如何修?”一旦发问,定而生喜,小骨眼中活跃了。即便她能问的,只是一个小点。

总之是隐约洞悉了生命的可能,她便立刻要知道具体途径。他其实说了,但说得太大,小骨反而不明白了。

那便只说今日的。

“小骨,你要帮一人,就要为那人想得周全些。你要保护更多人,就要确信,你的保护,不会损害其他人。就如你习练掌法,你也不是只看着手上,不顾步伐、身法、气息、心念这一切。修行的道理,都是一样的。小骨有做好的心,就要慢慢学着,如何做到。”

而不是想到做什么便去做什么,献出自己,却不将自己视作应当珍重的人。做不到时就想将自己交给严刑审判,心中却不可能不怨恨。小骨,你当然会怨恨,你曾经就怨了师父。你的怨恨是自然的,是应当的,因你没有得到珍重,因你自己就不珍重你自己!

但每一个没有得到珍重的自己,都是不可能真正博爱和幸福的。

也是,师父不懂得珍重你,不曾教会你自重。

你曾经牺牲自己,为了师父,怨了师父。如今,你又想将灵魂交给师父。

但你的灵魂永远是你的,不会成为师父的一部分,你只能一次次在师父的严厉和温暖中幻想你已在师父这里扎根。不是的,小骨,你的根基只能是你人生的土壤,你抛却了,你会失去源头活水的。

师父不可以再犯错了,不可以再让你坚持错误。

但是,想得有些远。一步步来。

“小骨一定会!小骨不要伤害他人……”小骨想得很切近,她的誓言终于忍住了泪水。

对他人的善,本是小骨根基中最美好的一部分。对这一部分的感知若能得到保护,她也能从中确信,自身的美好和世间的美好本来紧密相连。

“小骨能够做到!”他肯定着小骨,重又抱住了她。

“师父,你还是……我差点害死人了,师父还是重重打罢?我牢牢记住……”小骨在他的怀中,小心着不颤抖。

“小骨,师父说了,不用。你能够记牢,你对他人的善心,才是让你记牢的根本。”他重扶住小骨双肩,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他重又遇到这个问题,她知道小骨还没有解决这个问题。

你不要是在师父怀中,用泪水和师父的衣袍蒙住双眼。你此刻睁开眼睛,看到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不是绝对在师父的掌控中,你也要去把握你的命运,创造你的命运。一切都不简单,救人就不简单。

“小骨,师父若打你,你身上痛了,心中就轻松了。但你有心救人,心中就应该承受得起一些重量。你要容得下人,看得到人心明暗,所有人和你自己一样,并非完善,却可向善;理得清因果隐显,世事无常,却并非无凭。”

“师父,我记住了。师父打了真的会轻松……我是只想要轻松,想救人便救人,和想伤人便伤人一样,是妄为了,反而会害人!”小骨激切地说着。她只说了一点。这一点,她倒是解透了。

“小骨说得不错。不过,师父也不希望你担虑过多,救人时不要莽撞便好。希望你多和师父商量。也是师父不与你说话,你才背着师父……”

“不怪师父!”小骨大喊,眼中浓烈流泻。又是不顾一切的劲头,是她说的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是他前番和自己梳理的,轻易交出自己,不重视自己。

“小骨,你相信自己的美好,便可以接受自己也会有过错,你信赖的人也可能犯错。无力确信自己的美好,才不能接受自己的并非完美,才指望你信赖的人十全十美。”

小骨沉默了。看得出,她在思考。这唤起了她的疑惑,她也受到了触动。种子虽小,却已洒在地里,会持续生长。

“小骨,专心思过。日暮时回来。”

他只需告知小骨,应当的方向,不用此刻就解释一切。他也诚然解释不了一切。但小骨不断给他新的启发。

他静静地听着厨房的烟火,让心中重归清明。他不想食物中有他情绪的滋味。

“师父,是不是轻了?”小骨还不肯起来。

“小骨,思过亦有限。你心中博爱,不可因善念损害他人的道理,你顷刻便能理解。下面的时间,你去修行,在具体的修行中会汲取保护他人的力量和智慧。”

相信你见世更多,总能领会善的边界。师父每一次促你反思便好,切不可取代你去观察和思索,做出决定和承担后果。你善的种子,还不懂得自保,是你要去保护这种子,你在其中,也会看清和确信自己的美好。

来日方长,越是珍贵的种子,生长越不是急于求成!

可是,小骨,你为何要半夜起来,去院中罚跪,还举着师父说不用的桃枝?这是你想做到思过又不占用修行时间?荒唐!

小骨太执拗,也终究是不够认可自己,非用如此苛刻的方式对待自己,心中才能稍有安顿。

他方才在入定,今次格外心定。这些日子小骨好一些了,他总让自己有些时间,跳出有关小骨的一切思虑,为了第二日更平和与充盈地回归。

小骨却没有安心歇息!他在卯时才发现。

不知小骨如何熬过这个黑夜,完成一个愿望、救助一个人的喜悦早就不能被记起。他走到门旁,害怕得停下脚步。他离小骨很近,她的伤痛就近在他心中。他极力调匀气息,小骨每一声痛楚的呼吸,便在他气息中生根生痛,不留空隙。

她脸上不断浸出的泪水、汗水早已分不清,腿上、手上颤抖连成一片。他没有走出去抱着她,他心中激烈地翻转着。

云山以来,小骨犯的错,都指向自身,不曾伤人。这一次和他人相连了,小骨很难承受,便要如此重责自己。

他去了药庐,夜的寒凉、周身痛楚,药是小骨需要;药的苦香,他需要。

静一静,再和小骨说话。水火迷离间,他再不敢一人寻觅安宁,他要看着小骨。

师父没有苛待她,她只能自己这样对待自己。小骨如此苛待自己,非此不能寻得安宁。这实在……她心结太深!

顺着小骨的目光,看到刑杖落在一袭黑袍旁,金光隐现,加深小骨全身上下痛苦的一丝一线。

“你师父呢?”

师兄如何来了?和小骨说话,还是没好气。连正眼也不想一看。

白子画分身乏术,不然这药就徒劳了。

师兄你不要为难小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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