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的清晨恍然是绝情殿。
桃花在露水中轻灵,小骨的剑光划落在衣袖飘飞间,是更生动的桃花图景。
她读书时微微低下头,眉眼是更柔美勾描的细线。桃花悄悄落了一瓣淡红,当在她唇底。她抚琴时笑容伴着丝弦涟漪荡漾,那一瓣桃花的羽翼,轻轻震颤。
游戏如修行,修行如游戏,静躁不同,你一样欢喜。你在师父身边的时光,师父生命中有你的时光,都如痴如醉,都天清地宁。
又是被推门声打断。
幽若一步跨了进来,满脸通红,肩上还扛着一个人。暗黄的僧袍,不消说……
“幽若,你如何能不问对方一句,就这样带回来?”
白子画不知能说什么。不得不说。
“尊上,你还不是没有问过我师父,就将我师父带回来了!”幽若扬了扬眉,汗水就顺着长眉滴落下来。她豪爽地抹去。
幽若你……你说得不错。我是没有问小骨就将小骨带回来了,但小骨是我的……是我的徒儿啊。
罢了罢了,你和他也有些机缘,且看如何罢。
“先等他醒来罢。他若要离开,不好用强了。”
幽若忙不迭地谢过,扛着一袋米般,一溜烟进了屋。
“师父,这个人我觉得……好熟悉!他究竟是谁?”小骨大大的眼睛泛出水色。
小骨,幽若这般扛着,你面目也见不到罢,就能感到熟悉?或者,前日你看到了?我如何记不清了……
他抚着小骨的发丝,小骨目中的波澜平缓了些许。
“你会想起来的,不要急。”
小骨没有再问,低头看书,低下的头重了,有了心事。
“师父师父,我想和你说话!”
书房的门在幽若急躁的喊声中被撞开了。
“尊上,女孩儿家的话题你就别加入了!”
小骨怔怔看着幽若,还没答上幽若前一句话,幽若又说了下一句。
白子画摇摇头,离开了书房。
“师父,你如果喜欢一个人,但那个人不喜欢你,那如何是好啊?”
“幽……幽若,什么是……什么是喜欢啊?”
小骨眼中,迷惑和认真不相上下。惟独声音轻弱了。
白子画一惊,小骨又问这个问题……他是不是不该听“女孩儿家的话题”?
“喜欢……喜欢就是你对尊上那样啊!也是尊上对你那样!”
幽若睁大眼睛看着小骨,几句话一泻千里。
“白子画,我没想过我能赢,不是因为我心里没有她,是她心里只有你。”
他还未踏出一步,却听到东方彧卿的声音。
他真的能赢?但东方彧卿所言不差,爱一个人的幸与不幸,已然交给你爱的那个人了。
“绝情殿当是很能理解我异朽阁的。世间多苦,爱恐不得,所以要多创造一些机会,竭尽全力去争取。”
他看了一眼东方彧卿。何尝不是?整个云山,就是他的竭尽全力。
力量仍是有不足时,有用错时………只盼小骨能够原谅!
“幽若,我怕……”
小骨听了幽若的口不择言,怔怔看着幽若许久,才低声道。
“师父你怕什么啊,尊上和你两情相悦,我才怕啊……师父,是你帮帮我啊!”
幽若话里满是失落和不甘失落的依旧活泼。可是小骨也沉陷在自己的问题,沉陷在幽若一句句从没有人大胆说出来的话中。
“师父就是,真的知道我心中想要的,就算我自己还不知道!他真的是为了我的心愿。”
小骨几分胆怯、又几分激切地回应幽若的解释。
“可是如果他的心愿是成佛呢?就没有我了啊……”
幽若顺着小骨的话,自说自话,陷入新的焦灼。
“所以师父总是说让我选择,不强制于我,就是这个意思!是真的让我彻彻底底地做自己,我真的发现我是想留在师父身边。是的,我想,我一定不会离开师父的!”
小骨流畅地完成这一串思索,越发笃定。幽若却低下头去。
“师父,我也知道我强将他带回来不对……但是我若没有时间和他相处,他又如何知道他并不是想做和尚,而是想和我一起……一起……”
幽若说着便抬起头来。幽若却不似小骨、不似他,幽若没有陷于罪苦,她更确信也更大胆。
“好像也是……那你何不跟他去,这样也不用强留他,又能天天见到他?”
小骨突然看着幽若道。她一直在听幽若说话,只是一直也想着她自己。
“是啊,就这样了!谢谢师父啊,我走啦!”
幽若说走即走,小骨脸上的笑意充满了疑惑和不安。白子画想去阻拦,终究没有去。小骨出的是什么主意!
小骨见师父进来,终究低下头去,慢慢走开,随后小跑了出去。
“你说你师父总是懂你的心愿,但你也许还不能懂他的心愿。”
小骨走出几步,即刻站定了。白子画也僵立不动。这个东方彧卿,神出鬼没!偏偏他每一句话,都不是胡乱说的,都只有细听细想。
“骨头,等你想起来时,请记住我这句话:你师父是用生命在守护你的,你不要记恨你师父!”
东方彧卿眼中,是水是火。真挚是水,炽热是火,柔情是水,捍卫是火,哀伤是水,孤单是火。
白子画视之不忍。你何尝不是用生命!只是你的生命,和小骨的生命,还没有那样紧密的联结。
“骨头你要做一个好人,你一贯如此。你不要记恨你师父。能做到的,不能做到的,他都竭尽全力为你做了。还有他做不到的,还有他做得不对的、不好的,你都不要计较了啊!不要用恨意毁坏你的幸福。这样就没有什么阻碍你幸福了。”
东方彧卿的热烈深情,终于是退后一步,成了祝愿。最后一句话俨然是在说:就没有什么阻碍你们幸福了。
小骨怔了片刻,如遭雷击,眼中明亮的泪水,亮透了脸庞。顷刻恍然,夺命一般要逃走。
“啊,别走别走,你和你师父还有得是时间,而我快离开了。让我在一边看看你。你就……练剑好了!”
小骨没有留下。但下午在院中练剑,却默许了东方彧卿在一旁。
“骨头,记得我上回和你说的,你想象一个你最喜欢的画面,你就如画面中一样自由,你的拘束就会慢慢消失。”
小骨收了剑,认真琢磨着,忽然清脆地拍手,喜色渲染在桃花春色,晴天湛碧。
“我知道了,我就想像师父练剑的样子!精确而灵动,深厚又轻盈,容纳百川,无欲则刚。我也想那样!”
东方彧卿笑容明媚,忧伤浅淡。他在小骨身边总是这样。他是知道得不到小骨的心,但依旧想在这短暂的时光中,给小骨全部的温柔?
小骨有时愿意和东方彧卿待上片刻,白子画总是默默走开。
白子画有些明了,小骨是一心在师父,这个牵挂和幸福太深繁太惊惶,小骨有时也喘不过气来。和东方彧卿说一句话,她能轻松些。
东方彧卿,白子画能理解。老对手,为天下;新对手,为小骨。白子画知道这个对手不会乱来,也体会到,在自己深深惧怕的不幸之中,对手的无可奈何、安之若命。
但他依旧不放心,总是时时刻刻,守着小骨。他不是不相信小骨,他是不确信自己能够得到小骨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