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拾的确知道阮籁未被施以此等严刑,所以纯然是一时嘴快,并未深想,以至于眼下不得不再次诌谎:“有个牢头我认识,问过他,没用重刑,充其量也就是甩过几鞭。”
对于易拾的解释,章琔未有生疑,因为日前在牢里见到阮籁时,他身上确乎有新鲜鞭伤。
凝视阮籁一身烙印,章琔不禁陷入沈思,“那这烫伤……”
易拾信口道:“此人必是跟阮籁有深仇大恨,所以才下此辣手。”
沉吟片刻,章琔突然上手解其裈袴。
易拾一看,急忙将她拉住,“你干什么?”
章琔一脸茫然地指着尸身,“验尸。”
“男女有别。”易拾心头猛地腾出一股火气,不由分说地将章琔从尸身旁拉开,“你是女子,怎么能去解个汉子的裈袴?”
章琔根本未想到这一层,无奈道:“他现在只是一具尸首。”
“尸首那也是汉子,反正我不准。”易拾横展双臂,死死地将章琔挡在身后,寸步不让。
章琔刚想回嘴,忽而思起他方才看到尸身面容时那副拧眉欲呕之态,当即另起一副心思,“那你来验。”看似妥协,实则是谅定易拾无此胆。
“有何不可。”易拾眯着眼,将赵师爷给的遮面巾朝阮籁脸部一甩,刚好盖得严实不露,随后又把蜡烛递给章琔,“你掌灯,小爷验尸。”
不过转眼功夫,易拾好似换了胆子,竟敢亲自验尸,章琔把攥着蜡烛,不禁露出怀疑之色,“你能行吗?”
易拾嘴角一抽,顿觉颜面受损,硬气道:“难不倒小爷。”
章琔在一旁闲闲站着,“信你一回。”
易拾立刻动手去解阮籁的裈袴,正要拉带,忽觉不对劲,旋即回顾,却见章琔竟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双手瞧,浑无回避之意,易拾当时一个皱眉,“背过身后。”
章琔懒懒转身,“行,我转过去,你仔细验。”
见章琔端端立定后,易拾方再次动作。
当他小心谨慎地将尸身的裈袴褪至膝处时,猛然发现异常,一捏右侧膝盖,有明显的渣感,连忙再捏左膝,同样如此,“两个膝盖都碎了。”
在看到锋刃毁面、烙铁灼身后,碎膝已经不再让章琔感到惊讶,只是禁不住慨然一句:“不知他生前到底遭受了怎样非人的折磨。”
“落得如此下场,他也算是咎由自取。”易拾一想到阮籁将章琔劫走之事便瞬间窝出一肚子火气,却又无处可发,只能恨恨道:“死一百次都不为过,昭昭不必怜悯他。”
章琔缓缓摇头,面无表情地道:“不是怜悯。”
易拾本想说阮籁太重名利,是为自己的贪婪所害,但以他眼前的身分却并不能对章琔吐出一言半句,遂而斟酌一番,意味深长地道:“天命从来公平。”
章琔略一玩味,淡然道:“继续验尸吧,看是否能找出蛛丝马迹。”
“好。”易拾躬下身,继续验看。
尸身的髋部以下,踝骨以上,除开有淡淡红印的鞭痕及膝盖粉碎,便只剩一些陈年旧伤。
易拾又拿掉其皂履,“双足不见新创。”跟着捏肉摸骨,“脚骨完好。”
章琔浅浅侧首,看着烛光里的背影,“再无别的伤处?”
“没了。”
章琔顿然愁眉,“那便是毫无可追之迹。”
易拾正要说“是”,却冷不丁发现右边皂履里似有异物,为看得更清楚些,易拾非常自然地握住章琔的手腕,将之往身前一拉,章琔陡然失去稳力,猝不及防地往后仰去,易拾眼疾手快,当即反掌抵在章琔背后,止其倾倒之势,又缓缓扶正她,将之上下一看,面有着急色,“昭昭没事吧?”
“好险。”章琔旋即将蜡烛握得更稳当些,目光移向易拾,镇定自若,“我没事,你继续验尸。”
易拾将皂履拿给章琔,“你看看,里面好像有东西。”
章琔接过皂履,凑近烛光细细一看,“像是一块布。”信手把蜡烛塞给易拾,又将玉指伸进履里,果真掏出一块叠成皂履大小的暗黄色棉布。
章琔飞快地展开棉布,只见整张布约莫一尺见方,但正反两面却均是空空如也,不由得愣住,“什么也没有。”
易拾也愕然瞪目,登即将棉布铺展在掌心,托到烛光里,一壁察看,一壁用指甲掐着布面,不轻不重地摩划,有轻微的不平之感,这才惊讶地发现布里竟满是蝇头绣字,因是用同色同料的绵线就着棉布织纹刺上,浑然隐于其间,所以很难发现。
凭借对阮籁的了解,若非干系性命之事,他断不会费此周章,易拾直觉棉布里的字绝对不简单,但一时半霎又解不完全,索性一把塞进袖中,而后同章琔道:“里面有字,但不宜在此地研究,我先揣着,咱们回去再看。”
章琔郑重颔首,“好。”她却不觉,自己在不经意间已经对易拾生出一种莫名的信任。
接着,易拾又将阮籁一身衣物细致地查看了一番,未再有更多发现,于是朝章琔摇头,“没别的了,咱们把这里拾掇还原后就马上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