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回到自己那小屋子,才坐下吃了两口茶,就听到门响,便问道:“是谁?”
紫鹃道:“鸳鸯姐姐,是我。”
那鸳鸯才将门打开了,一面往里头让,一面道:“你这会子过来做什么?”说着,随手提起一把茶壶,倒了一盏茶推给她。
紫鹃接过茶盏,端详鸳鸯形容,见她虽是双目微微红肿,面色却还如常,只比素日少了几分精神罢了。今日这一场大闹,她果然是不怕的。但日后呢?有一个贾赦虎视眈眈,心怀不甘,贾母又是年老,未能庇护的,她岂有不担忧的?
昔年,她就听说过吴氏红楼梦里鸳鸯在贾母故去后,于有心振作贾家的黛玉有背叛之举。那虽然是未曾作准的,但想一想鸳鸯的处境,有这么个结果,倒也不能说全无由头的。
鸳鸯虽是忠心贾母的,可对贾家,未必没有报复心。
想着这些,紫鹃伸手拉住鸳鸯,一起坐到榻上,一面道:“按说,这会儿让你静一静才是的。只昨日我想了半日,今早你又那样赌咒发誓,我要不过来,心里且过不去。”
鸳鸯道:“这与你什么相干?不过是他们步步相逼,我不肯依罢了。昨儿你说得那些话,虽是在理,但我心里若不知这么想,也做不得这些。倒不是为了你的话,今儿才如此的。”
“我知道。”紫鹃拉着鸳鸯的手,双目微垂,轻声道:“今儿一听你的话,我就知道,你同我却是一样的心,原与平儿袭人她们不同的。”
这话一出,鸳鸯也觉触动心肠,心里有些发酸,却还只笑道:“这我却不信了。你们姑娘出嫁,你必跟了去的,怎么倒与平儿她们不一样了?”
紫鹃道:“自然不同。我好好儿的一个人,做什么去当人小老婆?在你跟前,我也不怕臊,只说一句,要没个称心如意的,我是不肯嫁人的。我们姑娘原与老太太一般的,我若不肯,她自然不会说旁话。”
前头两句,鸳鸯还有些喟叹,到了后面那一句,她反倒有些沉默了。紫鹃看出她的心思,此时便紧着道:“不然,先前我也不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只后头一想,老太太自然是好的,只这么个年岁,你往后究竟与我有些不同,竟是要早做筹划的好。”
鸳鸯不由一怔,问道:“这又怎么筹划?不过是得过且过罢了。”
“怎么不能早日筹划?”紫鹃神色淡淡的,口里慢慢着道:“大老爷虽是做官的,可他有什么能干?不过仗着势罢了。然而,这又算什么?哪怕朝廷下了海捕文书,难道就能都抓着人?自然蛇虫皆有道儿的。”
这些话,鸳鸯再没想过的。这时候听了来,倒似一个响雷落下,震得她心神俱清,不由得问道:“那我该怎么办?”
紫鹃道:“头一件,老太太临终前,求一张赎身文契。有了这个,你自有积蓄,又有主见能干的,还怕什么?我们能帮衬你的,自然帮衬,怎么也能寻出个安置的地方来。
若是这个不得,也求到我们姑娘屋里来。你们素日情分也厚,她也必愿意。大老爷再是不要脸,能要外甥女屋里的人?再是威逼,就跟前面那条一样儿。我们姑娘在京中也有田宅产业的,安置一个你,难道还不容易?你又会算账,又会管事儿,做什么不能?至多,扬州那里还有我们姑娘的老宅,又有族人,也能安置了。”
鸳鸯却有些迟疑,因道:“林姑娘到底是小辈,为着我触怒大老爷,未必肯的。”
“这却不怕。”紫鹃拉着她的手,因道:“一则,若是老太太发话说的,我们姑娘自然有理。二来,且还有我呢。”
这些话,虽都只是描摹,却也透着一线生机。鸳鸯本就是存了死志,如今听了这些话,不觉艰难,反倒有些活泛起来。毕竟,再怎么难,也不过是如她先前所说那样儿。
因此,她竟大为感激,轻靠在紫鹃手臂上,叹道:“你跟着林姑娘,倒真是历练出来了。你说得对,往后的事,须得早作打算。往后几年的功夫,我也不能白闲着。”
正说着,外头忽得噔噔噔脚步声想起,两人便止住话头,却是个小丫头过来报信,道是贾母打牌,唤鸳鸯过去看着。
贾母素日就是如此,倒也不出奇。鸳鸯忙理了理衣裳儿,又往镜中瞧了瞧,伸手去理头发。紫鹃笑道:“你只管先洗了脸,扑些脂粉罢。头发我帮你理一理。”
鸳鸯答应了,忙命小丫头倒水来,自己洗了脸,又淡淡傅了一层细粉,在掌心润开些许胭脂,轻轻扑在两颊,再往唇上抹了一点口脂。除却两眼微微红肿,她便俨然又是旧日的模样儿了。
这时,她便轻轻拍了拍紫鹃的手。
紫鹃道:“我也该回去了。”两人就此在门前分开,再无旁话。只她一出去,就撞见平儿往这里过来,见着她出来,忙就拉住了:“究竟怎么样?我们奶奶听说老太太着实恼了,连太太都怪上了。因此打发我过来问一声,要是不成,她还要自个儿过来的。”
听了这话,紫鹃便将里头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瞧着平儿若有所思,便道:
“依我看,老太太虽然恼了,也不过一时的。你们奶奶竟别过来了,身子是一件,大太太未必没个迁怒的心呢。这一回,她是真个没脸的,后头在老太太跟前,自然更没体面了。
老太太又疼二奶奶。往后二奶奶做媳妇儿的,反更得体面。大太太是个什么性子,你也知道的。那边又有一起子小人,还不知怎么说嘴。这众口铄金的,怕是更要嫌二奶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