畏惧(一)(1 / 2)

时值初秋,凉风拂面吹来,空中漂浮着一层浓厚的血腥味。

诺大的寝殿里,一张百花图屏风为隔,屏风外几个太医聚成一团,个个提着心思,你一句我一句低声交谈,其间不断传来翻阅书籍的哗哗声响。

屏风之内,则是一片寂静。

稽(ji)晟坐在榻边,身侧少女平躺着,长睫自然垂下,若是忽略掉她嘴角不断渗出的点点猩红,当真像是安宁睡着,岁月静好。

然而一方方白净的帕子被血污染透染尽,静谧中沉浮着的,是沉闷阴郁。

男人冷峻面上阴霾一片,仔细给少女拭去血渍的动作却轻柔。

少顷,院首从屏风外走进来,额上直发虚汗,手中捏着的药方赫然被缀下的汗珠打湿了一大块。

稽晟听到声响,回身瞧去,琥珀色的眸底迸发出凌厉冷色,他声音压得极低,似怕惊扰了怀中娇:“此番咳血是怎么回事?”

话音甫落,院首的额头上便又坠下一大滴汗珠,他将药方呈上,回禀道:“皇上,依臣等反复观测诊治,得出……娘娘这两日许是要醒了。”

稽晟一目十行,扫过药方及末尾诊断,掌中柔软是冰凉的,他眉头皱得越发紧,“此话当真?”

男人声音沉沉,单单四字胜却千金重,如春日闷雷落入人心上,压迫感十足。

老院首心中一凛,险些跪下回话:“臣以项上人头担保,今日所言千真万确,不敢有半点虚假,九阴寒毒虽无药可解,却因娘娘体质特殊,两年间臣等以封住周身穴脉来压制毒素扩散,进而逼出毒愫,直到今日,微臣观之脉象,渐趋平稳,又将娘娘所吐污血仔细验过,残余毒愫确实已褪。”

闻言,稽晟默了半响,眸中闪过一抹难辨异色,似有期待欣悦闪烁,又似猝不及防,飘渺不定。

静默无限蔓延,院首埋头,心中越发忐忑,斗胆补充道:“请皇上放心,臣今日所言,身后背负的是太医院几十条人命,绝不敢有半点差池,待开药给娘娘服下,若是能醒,便万事大吉,若是不醒……”

稽晟眸光狠狠一顿,“几成把握?”

院首犹豫着,道:“九成。”

稽晟回眸看了眼,少女安安静静的睡着,血已经不再流了,只是脸色苍白得不像样,雪色寝衣沾满星星点点的血迹,瞧着格外刺眼。

他要人好好活着,“下去煎药。”

院首领命急忙退下。

紧接着,几个婢女忙端着一应物件进来,手脚麻利,准备齐全,活似做了许多回。

为首的老奴其阿婆恭敬道:“皇上,让老奴替娘娘宽衣沐浴吧。”

稽晟小心抽开手,抚平掌中如墨的长发放到一侧,才起身,语气冰冷的嘱咐:“都给朕仔细些。”

几人飞快地低头躬身,忙不迭答是,尽管已经在这坤宁宫中伺候了两年,此刻仍然是畏惧的。

不论是昔日暴虐夺权的夷狄王,还是如今一统半壁江山的陛下,男人身上那股子阴鸷狠戾从未有所消减,只稍一个眼风睨过来,便叫人背脊发凉。

稽晟出了寝殿后并未离开,他方才在案桌前坐下,茶未续满,外头便有宫女来通报:“皇上,稽国公夫人来了,此刻正在外边候着。”

“来作甚?”稽晟蹙眉,放下杯盏,瓷制的杯底与厚重檀木桌面相碰撞,发出一道沉闷的声响。

来通传那宫女不由得一个哆嗦,硬着头皮道:“稽国公夫人带了上好的灵芝燕窝,说是领稽家么女来探望娘娘……”

倏的,稽晟脸色沉下,又怎会不明白外头人这是打的什么如意算盘?

他毫不留情的冷声斥道:“皇后需静养,任何人不得打搅,马上叫人滚!”

“是,是是。”那宫女不知皇帝为何忽然动这样大的怒,一时吓破了胆,连忙小跑出去回话。

东启帝本是个性情古怪的,喜怒无常,不说话时已是寒凛至极,发起火来简直要生生吃人的凶狠。

这厢斥完,稽晟眸光偏转,冷幽幽的睨向一旁的贴身随从大雄。

大雄后脊发凉,当即垂头交代:“昨日皇后娘娘病重不治的消息传了出去,底下有几个不安分的,想塞人进来,巩固地位,因着是夷狄六部的老臣,属下不敢妄自动手,才叫人霍乱到您跟前,属下罪该万死!”

闻言,稽晟大掌一扬,直接摔了手中杯盏,在稀里哗啦的破碎声中,他语气变得极度不耐烦:“去和那几个老东西说,可愿送女进来给皇后当洗脚丫鬟,愿的便送,不愿就给朕安分些,娑那街头还有他们的位置。”

大雄冷不丁的打了个寒战,娑那街头是从前大王处决反党奸佞的地儿。

尸体横陈,骨灰遍地,方圆百里,寸草不生。

自当年大王收服大晋,重整东夷北狄,新立东启国,那地方便似一个恶咒悬在众人心头。

这时男人寒凉的声音传来:“办完差事,自去领罚。”

大雄猛地回神,忙道:“属下明白。”说罢便疾步出了坤宁宫。

这样大的动静传到殿内,榻上沉睡的人眼睫轻轻颤了颤,只一下又重重合上,无人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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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时分,稽晟便传人把东辰殿里尚未处理的政务册子全搬来坤宁宫,几个小太监轻手轻脚的在床榻前支了张小几和软垫,而后悄声退出去。

殿内的血腥气已经散了,只浮着一层清浅药香,嗅入鼻间,仿若置身幽宁空谷,稽晟进来不到半刻钟,一身的躁闷不耐竟缓缓被抚平。

似鱼儿入了海,又像鸟儿飞上了天,自然而然,半分由不得他掌控。

不一会儿,宫人送来刚熬好的汤药,又轻轻退下。

稽晟待那药汤凉了些,才端到榻边,居高临下的望着少女恬静的睡颜,不知不觉间,思绪飘远,仿若见到少女一身粉白相间襦裙走到他跟前。

那是两年前,夷狄大晋两国交战,晋国将帅已悉数被俘,攻城那日,夷狄百万大军齐声高呼胜利,等着手下败将交出“大礼”臣服于夷狄。

依照规矩,是黄金六百两,珠宝一箱,以及晋帝的龙椅,写于晋国战旗上的降书。实则他沙场征伐数几载,一统北狄东夷几十个部族,所向披靡,战无不胜,最不喜的就是此种曲曲绕绕的法子。

有什么是比攻城而入更痛快更直接的?

然十年前的江都城,有他惦念心头的温暖,彼时惨遭兄弟欺瞒,为父所遗弃,为族人所弃,身在异国的孤寂凄凉,饥寒交迫,是要生生把人往死里逼。

护城河边,小姑娘拉了他一把,予以甜软微光。

十年前的稽晟卑微低贱到了骨子,无人理睬;十年后的稽晟狠厉夺权,站在大漠之巅,人人抵着惧意上来巴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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