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晨陪着她一直坐着,她的情绪也慢慢平息。人们常说,有着不幸原生家庭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像10多年前那部带着些许黑暗和阴郁色彩的网剧——《隐秘的角落》,主人公的经历就和他不幸的原生家庭息息相关。那个13岁的少年朱朝阳,就是因为从小生活在离异家庭,所以对身边的人永远都充满着敌意和戒备,后来一步步误入歧途,走上不归路。
虽然思语从小的生活环境很好,家境殷实,父母关系也很融洽,照理来说,她这样的孩子应该是阳光开朗,自信乐观的。然而,哪怕是这样看似完美的原生家庭,却也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对她造成了那么多难以愈合的创伤,有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而她要似乎要用一生治愈自己少年的心伤心结。
因为和父母常年的误会和不理解,对她一切所作所为的全盘否定,而后又因为彼此价值观的分歧,导致她从小就性格内向,敏感,甚至极度地缺乏安全感,从而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后来,她偶然认识并爱上了以选秀歌手出道的徐晨,从那时起,她就把徐晨当成了自己除了秦宇以外的唯一的精神寄托。如果当初,爸妈能对她的追求有那么一丝丝的理解,又或者能稍微转变一些方式,不对她那么严格和苛刻,或许她就不会是今天这样子。
“当年我哥出事的时候,我是家里最后一个知道的,而且这事,是我和他一个共同的朋友打电话告诉我的,我爸妈…等他走了第二天,他们才姗姗来迟地打电话通知我,这是我当时听到的…全世界最大的笑话。”她靠在徐晨怀里,缓缓说到。
“叔叔阿姨大概是…怕你伤心难过吧,怕你受不了,所以不敢跟你说。”徐晨接着她的话说到,大部分人也都会这么认为。
“连你也这么认为,但是我总是要知道的啊,有本事怎么不瞒我一辈子?这么大的事,我竟然是从一个外人那知道的,而我的亲人,等到事实已定才来通知我,你知道我当时有多崩溃吗…如果不是因为我当时手机是新换的,我早就摔成碎片了…虽然我和我哥关系好,但我爸妈不这么认为,他们认为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远房亲戚,我只需要知道一声就行…”
“他们从来都不知道,虽然我和我哥不常见面,但我们一直都有联系。我们闹矛盾之前,关系一直都非常好,他们从来都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也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我。在他们心里,可能觉得,我连难过都不该有,他们想的大概就是,不就是一个亲戚吗,平常又没什么往来,也不怎么见面,多大的事啊…所以这事以后,我从来没有在他们面前,掉过一滴眼泪。”她有些苦笑又带着讽刺地说着,这么多年,她心里的阴影,从未被治愈。
“这些事情,你之前没和他们沟通过吗,是不是他们对你哥哥有什么误会,又或者是你也从来没有让他们真正了解过你?”徐晨有些猜测地问到,作为外人,他并不了解思语所说的这些事情的细节,所以他不敢妄下结论。
“我哥嘛…长得还不错,也挺有个性,他也是不喜欢家里安排的正经工作,要自己出去闯荡。不过他挺有本事的,一毕业就进了后来中国最著名的互联网巨头之一的Tencent(腾讯),他很会打游戏,也有这方面的天分,但家里所有人都觉得他不务正业,不听话,除了我理解他的想法,他和我们家大多数亲戚相处都不怎么融洽,他和我伯父,几乎是见面就吵,两个人从来都是谁也不服谁,家里就他一个孩子,所以我伯母特别宠他,为此他们经常吵架…我想,大概我爸妈他们也觉得,他出事是活该吧…如果他找个稳定的工作,就不用加班,也就不会出车祸…我爸妈可能觉得,这种人,不值得我去难过…”她继续带着讽刺意味说着,仿佛要把这一生的怨气都发出来。
“虽然我是个局外人,但说句实话,你真的不要这样去想你爸妈,或许他们只是不了解你们之间的感情有多深,所以才没有在第一时间告诉你,因为你也没有和他们说过,你们之间有多亲近,他们不了解个中的缘由,也是情有可原的…我知道,你因为这件事很难过,很后悔,但逝去的人已经不会再回来了,你就算再怨恨你爸妈,又有什么意义呢?我想,你哥哥如果在天有灵,也绝对不希望你因为他,和他们一直误会下去。”徐晨到底比她年长,看问题总是更全面一些,但他又很懂思语的心事,所以总是能够站在她的立场上去开导和劝慰她。
“哎…后来我就没有再和他们,也没有和我家里任何亲戚再说起这件事了,偶尔问起来,我就说是‘世事无常’、‘人各有命’…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我就是这么冷血,我也不会因为这事再有情绪,或许他们也希望看到,我没有情绪或者很冷血的一面,所以我干嘛要表现得伤心难过呢,而且,痛又不是体现在脸上才是痛,我也不想为我哥再去和他们辩驳什么,他们爱怎么认为,就怎么认为,或许我闭嘴,是最好的保护他的方式。”她的这番话里,流露着浓浓的超越她实际年龄的沧桑和无奈。面对亲人的被误会,她只能选择用最冷血的方式去守护,甚至不敢将悲伤和伤痛示于人前,即使心里是那样的心如刀绞。
“好了,不要再去想了,都过去了。以后,如果我有机会去D市,一定替你去看看你哥哥,然后告诉他,我会好好对你,好好照顾你,让他放心。我知道,你可能还是很难走出这种伤痛,所以我不强求你放下,等你自己愿意走出来的时候,你自然会想通。一步一步来,好吗?”他极为耐心地安抚着怀里的女孩,他是那样心疼她的难过,又是那样懂得她的不易。
“好…徐晨,谢谢你。可能我还是不愿意再去D市,因为我不想直接去面对我哥已经不在的事实,这么多年了,我从来都没有真正放下过这件事。这份伤痛,太难愈合了,如果时光倒流,能换回他的生命,那我当年,一定不会跟他抱怨置气…如果没有那场意外,我哥现在应该有一个很幸福的三口或者四口之家了,他出事的时候,并没有成家,好像他和上一个女朋友也分手了,哎,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她有些苦涩地说到。
“不管怎么说,你伯父伯母应该是最难过的吧,毕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一关太难熬了…他们这些年,还过得好吗?”徐晨继续问到,他虽然并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但因为思语,他又总是下意识地会想得多一些。
“我哥刚出事的那几年,他们很长时间都没有走出来。这么多年过去了,好像也慢慢适应了,日子还是要过的,能怎么办呢…还好他们都有兄弟姐妹,我堂姐她们虽说隔得远一点,不过多少能照顾一些。”她想了想说到,这些事情她也不是特别清楚,不过偶尔也听家里亲戚提起过。
“那也挺好的,他们年纪大了,总还是要人照顾的。你也不要再多想了,人死不能复生,一切还是要往前看的。”他继续对她说到,希望能安慰她吧。
“嗯,其实你没说错,我也应该尝试着放下这些心结了,每次一想到这些,我就好难过。不过从现在开始,我努力让自己不再去想这些事。”她微笑着说到,似乎也是时候走出这些阴霾了。
“好,我们再在这走一会,然后一起去吃饭。”
“好,那再走一会吧…”
两人离开长廊,继续往前走着。这时候已经下课了,校园里也有不少同学来到操场上,学校一时间变得热闹起来。思语忽然觉得有些遗憾,因为她的学生时代,大多数时间都是独来独往,除了偶尔和同班关系还不错的黄莹莹一起交流下学习和日常生活,大多数时候,她都是一个人。所以,她的每一任班主任,都说她性格有问题或者不合群,不过她也不太当回事,因为她一直都很独立,也不喜欢别人过分去打扰她,她从来都知道自己要走的路,所以其他的一切,她都可以毫不在乎。
“其实我上学的时候,从来没有像他们这些人一样,三五成群地玩耍,我总是独来独往,所以我们老师都不喜欢我。”她看着来往嬉戏玩耍的学生,苦笑地对徐晨说到。
“你确实是个很独立很有个性的人,所以我现在完全能理解,当初你那么坚定地要介入星晨B轮融资的事了。当然,你也是我见过的最有勇气的女生,不管在你之前,还是在你之后,几乎没有人敢那么对我。”徐晨的语气里,一半玩笑,一半钦佩。他的历任女友里面,强势有个性的不在少数,但确实没有一个敢和他正面起冲突。
“因为你,我从高二起就立志要考北传,我爸妈就吃准了我考不上…结果我本科,还真没考上…在我大一自暴自弃然后我哥不理我之后,我还是想努力一次,还是想考北传的研究生,我爸妈虽然没反对,但也依然不看好我能考上,我妈没少讽刺我好高骛远,但我当时就认定,我必须考上北传,哪怕只是为了跟他们赌气…我就是这样,看准了什么事,我什么都不在乎,尤其和你有关的事,我可以拿命去拼,我也不允许自己失败,否则,我拿什么资本,来说我爱你?”听徐晨这么一说,她忽然想到了这段经历。
“感觉我年轻的时候和你还挺像,我记得初中的时候,我妈也不支持我学音乐,也在一旁冷眼旁观,她觉得我最多坚持个两三天三四天时间,没想到,我风里来雨里去地上课,练声,一坚持就是四年…到了最后,我妈也屈服了,就说…”他话说到一半,猛地被她打断了:“与其让你读个烂学校,还不如好好考个音乐学院,是不是?”她脱口而出地问到。
“不是吧?小语,这你都知道?”这回真的轮到他震惊了,这段插曲,他很少在外界提起,她怎么会脱口而出他妈妈当年的原话,她不可能认识他妈妈啊。
“这句话是在你的出道后两年出版的一本个人写真《遇见·时间》里,你自己这么写的,在第57页中间第13-14行,因为这本书有两版,所以行数会有变动,我买的那一版,正数应该是13-14行。然后你接着写到,‘抗衡,是我那个年纪最无敌的信念,和妈妈抗衡,和自己抗衡,和坚持抗衡。’”她一字一句地说着,他的这些经历,她就没有不知道的。
“这本写真应该是我20多年前的作品了,当时也就是比赛结束后,随便写点心得,后来有个小出版社的编辑来找我出版,我就稍微整理了一下,其实很少有人知道。我后来收到样书就放家里了,也没再怎么看过,没想到这些你记得比我都清楚。”除了佩服,他已经说不出其他的话了。
“就是你这句话,让我学会了坚持,教会了我执着,你爱音乐,而我爱你。也就是靠着你这句话,我一路坚持来到了北京,考上了北传的硕士,最后来到星晨,因为你的这段经历,和我当时真的太像了,你都能克服那么多的困难,去坚持自己的梦想,那我又有什么资格继续自暴自弃放弃自己,如果我连这点事都做不到,连留在北京打拼的决心都没有,我又谈何爱你?”她说完这番话后,心中无限感慨。
“能被你放在心底这么多年,我真的很幸运。思语,我也爱你。”他忽然很感动,停下来顺势拥紧了她。
“我对你的记忆,其实大多停留在你年轻的时候,谦谦君子,风流倜傥,甚至走路都带风。后来我来到星晨以后,我觉得你比以前沉稳了很多,但并不知道,你会有很强势很高冷的一面,其实我一直也是个很强势的人,不过在你面前,小巫见大巫了。”她自顾自地说着,其实她这么说也没错,好像她那点强势在他面前,只是个菜鸟。
“这就叫,一物降一物。说实话,那天和大哥见面,感觉他也是一个挺强势的人,似乎很能掌控别人的情绪,他也很懂得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很少让自己变得被动。”的确,他对赵飞这个人是佩服也是欣赏的,因为他不比他差,甚至在某些方面还要超过徐晨。
“你说‘高手’啊,我嫂子连吵架都很少吵得过他,不管谁和他掰扯,他能跟你条分缕析地摆事实讲道理,让你不得不心服口服地认错,而且你还没法反驳。我认识他这么多年,只有被吊打和‘洗脑’的份。我发小之前有个男朋友,就和他几乎一模一样,好像他俩是老乡的,似乎他们老家那边人都这样,我发小说她前男友强势得让人后怕,最后实在受不了,所以分开了。”她继续说到,哎,她还是不要想着啥事能赢得了“高手”吧,不管是工作还是其他方面。忽然想起,杨慧的前男友也是个很强势的人,很少让着她,长此以往,她这种富家千金又怎么受得了,所以他们最终分手了,而后她认识了白志云,这个男人对她很好,几乎是百依百顺,杨慧最终选择了这个爱她的人,所以生活一直很幸福。
“听起来有点恐怖…然后你发小找了个不强势的人结婚了?”他继续问到,似乎有些感兴趣。
“是啊,她现在的老公对她很好,他们两个孩子,一直过得很幸福。其实我多少能理解她,她爸爸很会做生意,家里条件很好,她是典型的富二代,所以很难受得了太强势太霸道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她稍稍叹了口气,这一点上,她确实不如杨慧想得开,但她也不在乎自己辛苦一点,因为徐晨值得她的辛苦和坚持。
“其实,我并不是你认为的那么强势,我也更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别的方面我们都可以商量着来,但有些原则问题,你必须要听我的。思语,我从来都不会故意去伤害你为难你,我知道怎么做,才是对你最好的。”说出这番话的徐晨,语气里充满着自信。
“没事了,输给你又不丢人,也不损失什么。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也知道你做任何事,都自有你的道理,这点我是了解的。”她无所谓地说到,她敢这么说,是因为她足够了解徐晨。
“你这么想我就放心了,在你学校附近找个地方吃饭吧,算是故地重游了。”徐晨随意问了句。
“我记得对面的购物中心有家日料店,挺清淡的,你看怎样?”她想了想问到。
“好,我去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