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畏第七次抬起手腕。
智能终端不经唤醒只是一块黑色环状显示屏而已,当吴畏抬起手腕,白色像素点立刻跳出,排列成阿拉伯数字点阵显示时间。他随便看了一眼就放下手腕,喃喃自语:“还有十分钟啊。”
以磁悬浮列车的时速,他距离目的地还有一百三十公里。这让吴畏开始不受控制地紧张。具体表现在他开始再度整理书包——更多的行李在出发之前就通过无人智能物流系统寄到了目的地——但只放了钱包和游戏手柄,以及一个新款耳机(来自父母为他庆祝毕业的礼物)的书包空得吓人,吴畏也只是觉得它和今天的衣服比较搭而已。
毕竟,衬衫长裤休闲鞋这种介于正式和非正式之间的服装是吴畏目前除了高中校服之外最正式的衣服。而他今天的目的地也的确值得让他更加谨慎与更加重视。
毕竟,成为战士或成为市民,今天是一个重要的分水岭。
全封闭的磁悬浮列车车厢上的全息投影完美地模拟了窗外的风景。属于城市的部分开始越来越多地出现,大片的绿色被摩天大楼肢解开,成为条状或片状的点缀。少年暂时忘记了让他紧张与激动并存的目的地,开始专心打量起这座未来他将要在这里度过漫长时光的城市。
与宁静的故乡嘉江相比,十二主城之一的新京无疑是城市之中的巨无霸,飞速掠过的银灰色大厦在吴畏的视网膜上拉出长长的速度线,他注意到偶尔有或者白色,或者彩色的点状物体出现在楼宇之间然后迅速消失——那是小型反重力公共交通系统,暂时没有开放个人交通,属于私家车的部分在空域三十米以下,并且大部分依旧需要依托磁力轨道。
吴畏重新倒回柔软的座椅。磁悬浮列车二等座,拥有独立的视听娱乐系统,座椅可调,旅程时间超过三小时提供免费下午茶,除此之外并没有更多的优惠,但票价比三等座普遍要贵上五十到一百联盟元,不过对于吴畏来说,首次独立长途旅行已经不能更好——父母倒是希望儿子能选择超音速客机。
他将书包紧紧地抱在怀里,被刻意忽略的烦恼就像一株顽强的杂草从重重巨石的压迫下挣出头,顽强地随风摇曳。全息投影的画面已经从繁华的都市风貌过渡为重重绿意包裹的城市边缘,吴畏侧过头,发现景物的边缘越来越清晰——这意味着旅途已近终点。
吴畏咽了口唾沫,然后后知后觉地懊恼发现口干得过分,但列车服务机器人在到站前最后五分钟已经停止了服务,而他也没有带上水壶——尽管父亲在出发前曾提醒吴畏最好带上一壶水以备不时之需——少年不愿意以自己的遭遇论证父亲的正确,他只是咽了口唾沫,单手拎起书包甩过肩头,随着人流向车门外走去。
“本次列车终点站新京,本次列车终点站新京到了,感谢各位旅客乘坐本次列车,祝各位乘客旅途愉快,请带上随身物品,如有任何疑问可向列车服务系统提问,首次到访新京的旅客可在车站服务系统预定酒店及出行工具……”由AI模拟的甜美女声不厌其烦地再次重复道:“我们将为您提供宾至如归的服务。”
“宾至如归……”吴畏抬头瞄了一眼城市综合服务系统——由监视摄像头、信号收发杆与隐藏扬声器组成——少年将背在单肩上的书包向上提了提,顺手把帽子扣在头上又往下压了压帽檐,“这种虚假广告真是从来不变,”他小声咕哝,“没有联盟元大约只有城市福利救济局的胶囊间等着你了。”
据说在古老的旧地球时代,东亚地区流行用中学二年级的简称中二来指代年轻人冲动敏感以及愤世嫉俗,虽然跨越时光,但这个极其经典的形容词并没有因为时间流逝而失去它的魅力——简单来说,人们依旧亲切地将吴畏这个年龄段称为中二少年。
从不同车厢迅速涌出的人群在综合智能服务系统的导引下迅速分流,吴畏懒洋洋地走出车站,他并没有走向任何一个服务系统平台的意思,而是随便找了个角落,抬起手腕,“起床。”少年简单粗暴地唤醒自己的智能终端,然后在智能终端的数字合成音响起之前问:“姐姐到哪里了?”
“余清女士距离新京交通枢纽还有十公里,目前定位阿尔法第三磁悬浮轨道A-10。”智能终端立刻报出吴畏想要的答案,“大多数市民都愿意为我们选择一个更接近人类的声音,”智能终端换了一个话题,数字合成音一板一眼地说道:“我不明白吴畏同学你为什么不想为我选择一个男性或女性的声线,如果这两种都不喜欢,你甚至可以选择一个无性别。”
“得了吧。”吴畏冲着自己的智能终端翻了个白眼,“别说得这么委屈好吗?”他对自己的智能系统了如指掌,“就像你坚持使用各种所谓‘约定俗成的尊称’,我也坚持使用你的出厂音,”中二少年弯了弯嘴角,送给智能系统一个标准假笑,“这算扯平了。”
“这不公平。”很难想象由毫无感情色彩的电子音表达这四个字的效果。
“不公平的事儿多了。好吧。”吴畏的视线中撞入一辆黑色磁悬浮私家轿车,线条凌厉造型干净,在他不远处缓缓滑入泊位。他急匆匆地打算结束话题,“你去掉同学,我给你换一个最新的语音包,交易同意吗?”
“检测到余清女士已到达新京交通枢纽第三出口。”坚持履行自己的工作之后,智能终端说:“同意交易。”
吴畏赶在余清的催命电话打过来之前抬脚朝那辆气质和余清本人颇像的家用悬浮车走去,泊位并不远,他只走了一分钟不到就顺利停在磨砂质感的车门前,曲起手指敲了敲车窗,“叩叩”,“余研究员,”少年拖着长腔说:“开一下车门怎么样?”
电动车窗无声地滑下一半,余清正在打视频电话——吴畏用余光瞥到母亲熟悉的形象,下意识往边上躲了躲——“嗯,我已经接到人了,没问题,他不是小孩子了。嗯,好,我们先去职测所登记,好,办完手续再和家里联系。”然后短发女性背对着吴畏勾了勾手指——少年立刻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无形力量拽着他的领口向长姐飞了过去,在撞上车窗之前精准地停住三厘米外——“来,”余清命令道,“和妈妈打个招呼。”
“感人的姐弟相见。”吴畏干巴巴地说,那股属于余清的力量放开他,少年站直身体,然后抬起手腕用更干巴巴的声音继续:“起床,接入妈妈的信号。”
“好的,接入余瑜女士信号。”起床——智能终端非常唾弃这个名字——一丝不苟地说完,余瑜女士的3D投影形象迫不及待地从智能终端的屏幕跳出来,“儿子,你要乖乖听姐姐的话,”女士显然在忙着做别的什么事,证据是她并没有兴趣在此刻对着吴畏嘘寒问暖:“职测不合格就赶紧回来!学校保留学籍是有时间限制的!”然后非常开心地说了最后两个字:“再见!”
吴畏从头到尾没来得及挤进母亲单方面的谈话模式,只好把“我一定会成功”嚼碎了咽进肚子。
“上车吧。”余清抬头看了小弟一眼,哪怕在这个年代依旧坚持使用框架眼镜的女性说:“还是说你比较喜欢另一种上车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