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老爷虽然不知道于观真到底是何等人物,但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当然不敢违背,等到酒足饭饱,客房也已打扫完毕,正好可以住下。
一名叫巧燕的侍女打灯在前,蓝老爷引路在后,于观真与巫月明一道出外。
“这位姑娘——”
巫月明听见身后呼唤,脚程稍慢,停下步子来回头看,却是那狄桐开口,少年人稍稍犹豫,似是不知道该不该开这个口,最终还是鼓起勇气道:“若夜间生变,我们就在左厢房,你大可来找我们,不论……不论是鬼还是人。”
这话说来含义深厚,巫月明眨眨眼,对他嫣然一笑,便不疾不徐地跟了上去。
狄桐摸摸脑袋,奇道:“无哀,你说她是听懂了,还是没有听懂……”
原无哀淡淡道:“我只知道,我听懂了。”
狄桐苦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该这么做,她分明才说过师叔的坏话,可是我还是……我只是觉得她好像很害怕她师父。”
“这本就是你的长处。”原无哀轻声道,“不要多想了,早些睡吧,你不是说明日还要再去城西的那口老井里看看吗?”
狄桐应了一声,目光仍然追着门外的月光,他想着那个漂亮的长辫姑娘,虽然娇蛮,但是她的心似乎是好的,方才也一直在为那个鬼魂打抱不平。
他心中觉得,这个女子没有看起来这么蛮横无理,要是能帮上点什么,就好了。
巫月明很快就跟了上来,她玩着自己的长辫,目光在蓝老爷身上打转,将人看得背后沁出汗来,声音倏然幽冷起来:“原来蓝家是起了别的心思,难怪呢,藏锋是何等的赫赫威名,你们蓝家攀附还来不及,怎能想起我这弱女子来。”
这话实在阴阳怪气,叫人不敢乱接。
蓝老爷额上冷汗直流,脑子转得飞快,忙道:“仙姑想差了,我哪敢有什么非分之想,其实我留下这几位剑仙,实是为仙姑打算。”
巫月明气笑了:“你留他们在你家,好吃好喝招待,是为了我打算?怎么,你预备做月老红娘,牵段红线给我不成,是准备做老的,还是准备牵小的,本姑娘倒是想知道知道你们的眼光!”
蓝老爷尴尬笑道:“仙姑说笑了。是这样的,那宝剑灵光岂是我等肉眼凡胎见得,我留住几位剑仙,正是为了等仙姑前来取剑,为此是寸步不敢离开。”
“哦?”巫月明立刻反应过来,脸色大变,她看着于观真的背影,硬生生忍下,“如此说来,你倒是一片孝心。”
蓝老爷凛然道:“仙姑对蓝家有再造之恩,我怎敢起那二心,父亲虽已去了,但蓝家永远不变,不敢怠慢。只是叫仙姑误会,实是我思虑不周,”
巫月明笑道:“那我方才岂不是惊动了剑阁那群蠢货,妨碍了你一片孝心。”
蓝老爷擦汗道:“不敢,不敢。”
客房很快就到,是间小小的院落,于观真先入内休息,巫月明住在另一头,她走出去较远后,才脸色大变,一把抓住蓝老爷的后领,声音似要从牙中磋磨出来:“混账东西!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压根不知道剑在什么地方!”
“仙姑息怒。”蓝老爷惊骇无比,他领教过巫月明的喜怒无常,绝不敢随便挑衅她的耐心,结结巴巴道,“是那几位剑仙所说有什么剑意什么神兵利器啊,我亲耳听见的!小人不敢撒谎啊!”
巫月明脸上挂上一层寒霜:“那你这几日可曾听他们说到剑的踪迹下落?”
“这……这倒不曾。”蓝老爷噤若寒蝉,“许是在为厉鬼伤神吧。”
巫月明将他随手一丢,怒不可遏:“蠢货!你果然没有亲眼看见!”
剑阁铸兵无数,剑冢剑池不下百处,他们恐怕只是路过此地,随口谈起罢了。
蓝家闹鬼之余心慌意乱,先是烧香请她,她忙于白鹤生与峥嵘的事,自然不理会。蓝家见她不回,后来又遇到剑阁的人,听见些由头,生怕剑阁没什么本事,于是写信来添油加醋说什么赏剑的名头来。
想来这段时日剑阁一定显露出许多能耐,这才叫蓝家生出二心,甚至轻慢她,想来蓝老爷必然是想好了,等着看他们两家到底谁的本事大。
巫月明心烦意乱,不由得想到了崔嵬,蓝家打动她的根本不是赏剑,而是崔嵬,丢失的峥嵘本是崔嵬的佩剑。
这其中还要提到一桩往事——
缥缈楼初建时,巫月明还没拜入门下,大多都是听大师兄跟二师兄所说。
师尊刚出道时好杀,且喜怒无常,挑战天下各大高手隐士,只决生死,手下血染无数,又从不留名,有好事者写入话本,称他“红尘艳血,绝世无双”,后便唤为尘艳郎。这个外号听起来雅致,实则令人胆寒,他过处必有鲜血与死亡,然而绝对的力量所带来的除了恐惧还有憧憬,甚至是敬仰与狂热。
后来他终于停下脚步,开宗立派,建立缥缈楼。各大仙门自然不能允许这样的存在,便请出三位高手对战,可惜三人具败,最终只能化干戈为玉帛。
此后师尊一战成名,世人便明面尊他缥缈主人,说书人暗地里则改写做尘艳郎,也有几分挑衅之意,他从容收下这两个称号,用到了如今。
崔嵬就是三大高手之一,他醉心于剑,当初闭关时被硬生生请出山来,最后却落败于师尊手下。
他也是所有失败者里唯一活下来的人,峥嵘剑替他的性命永远留在了缥缈楼之中。
那次战败后,师尊要崔嵬永世不得再用剑,如今看来,崔嵬果不再用。
巫月明从未见过崔嵬,只是听说过,却一眼就认出他来,本以为这绝世的剑客定然会十分怨恨师尊,没想到此人心中毫无半分波澜,像是将前尘都尽忘了,只怕泥人都比他有火气得多。
不过今日见面也叫她明白,心境修行到崔嵬这个程度的存在,恐怕是很难用言语挑拨得动,要是不好,还要被师尊发现马脚。
只是巫月明如今寄希望引发争斗的神兵利器,也已被确定压根不存在。
局面走至如此,难道要前功尽弃不成。
巫月明心情不好,看着蓝老爷的眼光越发如同死人一般,她不经意想到什么,忍不住微笑起来。
虽然没有剑,但是还有那位留存在人间不肯离开的二少爷啊。
……
于观真并没有睡着。
他身上的伤又再发作,说不出是什么样的疼痛,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一阵,只得起来。
夜间的蓝家十分寂静,于观真有些神思不定,本打算想些东西忽略掉伤口,不免想到那鬼果然没来,可转念又想,这又不是在拍电视剧,要是鬼来了没声可怎么办。
他本想转移注意力,没成想反而叫自己心里发慌起来。
正胡思乱想之时,身上的伤越发灼热,简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肌肤里爬动,几乎要破开一般,于观真只得起床将衣裳解开,对着昏暗的镜子照了照,果然发觉自己背上似乎是有些什么痕迹,可惜房间里太黑,看不清楚,不免又把灯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