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娃娜视线的最后停留在漫天纷飞的大雪,雪花扑簌簌地落进她不肯闭上的眼睛里,像是没能落下的冰冷泪滴。
当黑暗降临的时候,这个踽踽独行的灵魂才猛然惊觉,原来再次死亡竟然是这样简单的一件事,原来……她,伊娃娜·韦恩——可能在某一刻早已放弃活着。
三百六十九年、十三万四千六百八十五天——这是她离开家的日子。伊娃娜从未和人提起过,其实她心里一直记得。刚开始是满心期待掰着手指算,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每多一天,心上就好像又被剜去一刀——
记得,反倒成了折磨。
到了这种时候,伊娃娜不知怎的就想起一切旅途刚刚开始的时候——那时的她满怀希望、热情洋溢,心里像是有一团好像永远不会熄灭的火焰。哪怕跨越世界的条件极为苛刻,哪怕未知的前路可能危险重重,可她仍迫不及待地踏上旅程,满心满眼期待着庞大法阵刺目的光芒散尽后,迎接她的是惊喜的家人,是几只小鸟,是她的父亲,是韦恩庄园,是蝙蝠洞又或是属于哥谭阴雨连绵的天空……
但总是没有,
一次又一次。
酗酒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其实说来也简单,简单到少女只是趁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把那浓烈的、呛人的、苦涩又刺激的胡桃色液体灌进了肺腑。
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
为什么会哭?
软弱地、绝望地,放声大哭。
大概是因为曾抱着那样热切的希望,所以在一切被夺去时才会那样痛苦。
她其实曾在万千旅途后见到了哥谭,也踏入了哥谭。
那里依旧阴雨连绵,冰冷的雨滴在浓雾包裹着的诡秘夜色里从黑色滴水兽的尖牙利爪上敲落在地面上,空气一如既往地寒冷又潮湿,可刚从金红色流金里踏出的伊娃娜却欣喜到发狂,这是她熟悉的,久违的家乡。
可一切美梦只用一句话,也只需要那么一句话,就能变成彻骨的折磨。
那个无比熟悉的,高大挺拔的身影转过头,他看向她的目光里没有她梦里曾无数遍想过的惊讶、喜悦、不可置信——而是一望无际的陌生、冰冷,
“你是谁?”
“哥谭没有你这样的家伙。”
伊娃娜看着那双无比相像的蓝色眼眸,看着里面流淌出的陌生、警惕、戒备,哥谭还在下雨,黑暗骑士依旧守卫着属于这座罪恶之都浓重的夜色,可这却不是她的哥谭,也不会是她的大蝙蝠。
眼泪早已在能够察觉的时候就溢满了脸颊,已经拖着身躯走了许久的少女突然就觉得再也承受不住,她先是弯下腰,然后忍不住佝偻起背脊,最后蹲在地上缩成了小小、小小的一团,她捂住眼睛放声嚎啕,无限巨大的世界向她倾覆而来,可她却无处可去。
她能去哪儿呢?
哥谭,明明已经到了。
大概是从那天起,金发蓝眸的少女心里塌下去一块。这一块成了漏风的大口子,渗着无法结痂的血水,每一天,都带来彻骨的疼痛。
女人酗酒、醉生梦死,在浓黑的夜幕里瞪着双迷离的眼睛看外面闪烁着红绿色彩的霓虹灯盏,可她眼里却总是满目大雨滂沱。
真正的死去从不是什么形体的消亡,而是再也找不到心里继续活着的那束火。
染血的迷彩逐渐被大雪所覆盖,密密匝匝的寒冷从全身上下每一个神经末梢向躯干侵袭,可伊娃娜却一动都不想动。
一直以来,太累了啊。
扑簌簌的落雪逐渐掩埋掉最后一丝血色。
像是沉入最深的汪洋,被柔软安详的黑暗包裹,陷入安眠。
**
“喵呜——!”
“喵呜——!!!”
“喵!!!!!!”
杰森是被不知道哪只臭猫的惨嚎声给吵醒的,他从安全屋的床上一下子坐起身,揉了把乱糟糟的头发,使劲眨眨眼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然后,他伸出胳膊打到一半的哈欠就硬生生给憋了回去,一个激灵,半夜被吵醒的困意消失得干干净净。
那是只胸口有撮白毛的黑猫,它蹲在月色笼罩下的窗口静静地盯着他,一双碧绿的猫眼里却好像透着人类的情感,但那份感情太过复杂,杰森很难说他看懂了,但他知道,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因为这只黑猫,是失踪多年的,老姐伊娃娜的那只。
“K,怎么了?”他轻轻去唤黑猫的名字,从床上飞快抓起件衣服套上,走上前去想要靠近这只许久不见的老朋友。
可K却喵呜一声从窗口径直跳了下去,杰森忙探头看去,就见黑猫灵巧的几个起落,顺着在伦敦的这个破败旧城区的屋檐往一个方向赶去,来不及多想,他便一跃穿过大开的玻璃窗,从一侧的房檐上飞快地跟了上去。
一轮圆月在好似总伴在身侧不远的地方,黑猫灵巧地在夜色下的黑沉屋檐上腾挪跳跃,月光打在建筑的尖顶上,好像将下面的一切都蒙上了层似幻似真的朦胧色彩。
不知不觉间,杰森眼里只剩下了那只正不断往前跃起的黑猫。因为不知怎的,这个黑夜仍能迅捷地扑杀罪犯的年轻义警竟追越发吃力起来,好像只要一个闪神那只小小的影子就会消失不见。
四周的建筑在黑夜里影影绰绰地从身侧闪过,杰森没有发现他身后的尖顶在朦胧的月色下微微扭曲起来,墙面旋转、变换、被重新拆分,上即是下,左即是右……
飞舞着的世界里,好像只有那只黑猫身后的道路是清晰的。
夜风沉重温柔,圆月高悬,星辰闪耀。
时间的界限模糊了起来,杰森觉得有那么一瞬,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追了几个小时、几天又或是几年、几十年。他只知道,在他想要再次确认自己的方位时,面前出现了一片大海。
伦敦怎么会有海?
这是杰森心里冒出的第一个问题,他几乎要被眼前一望无际月色朦胧下的水光惊呆在原地。
可下一秒,心里冒出的无数个问题就被他统统抛在了脑后。
这个能令国际罪犯们无比头痛义警瞪大了眼睛,怔怔地盯了那个仰躺在海水里的女人几秒,几乎要怀疑这是一场一戳就破的泡影幻梦。
杰森张了张嘴,却发现半晌都没找回自己的声音,他像冲上前去,可抬脚一步竟差点儿将自己绊倒在地。
可转瞬间涌上心头的惊喜过后,杰森剧烈鼓动的心脏突然就戛然而止,像是一桶冰水当头浇下。
那具仰躺在海水里的身体一动不动,淡薄的血色氤氲在月光照耀下莹白色几乎透明的海水,衬得女人沾了血迹的金发下的面容更加惨白——那是不属于活人的颜色。
不不不,怎么…怎么能?
杰森呜咽一声扎进一阵阵拍来的海浪中,他颤抖着张开双臂将那具异常冰冷的身体从水里捞起来揽入怀中,他的手在控制不住地发抖,可动作却轻柔极了。
但哪怕早有准备,杰森依旧被触及到的冰冷差点儿烧得缩回手去,他近乎绝望地看着怀里紧闭着双眼的熟悉面容,视线触及到女人胸口血肉模糊的大洞时他再也忍不住哀嚎嘶吼出声,巨大的悲恸愤怒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冲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