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狗兄与不二做追出偌久仍不见回来,绯语怨姬接到剑阁传令动身返回剑阁,养生堂只剩慕少艾一边照看风千雪与雅僧,一边医治一拨又一拨登门求援的百姓,忙得像只陀螺。
正忧心之前那帮邪佞是否会回转,尹秋君与寰宇奇藏不约而同先后来到。
“嗯?”尹秋君见皇甫霜刃面色冷凝,疑问道:“你会来此,看来剑阁那边已经进行得差不多了。”
“内情大致清楚,但牵涉岁月轮,不宜轻举妄动。”
见他们两人似乎十分熟稔,不明情况的慕少艾有些惊讶:“哎呀,一个翳流军师,一个悬桥之主,二位交谈甚欢,这是什么情形?”
“闲话不提,药师,风千雪呢?”
尹秋君无意透露自己与寰宇奇藏之间的合作,直言来意。
慕少艾又看向寰宇奇藏:“那阁下来意又是什么?该不会也是千雪小妹?”
“是。”
“嗯嗯嗯,千雪小妹真是热门人物,”慕少艾晃晃水烟管,引两人进入养生堂:“人还在疗伤,之前遭一场横祸,泡药的时间稍微延长了一点。”
“……横祸?”尹秋君皱起眉头,不禁怀疑这个便宜徒弟是什么事故体质:“详情是怎样?”
“详情如此……”
慕少艾向两人讲述夜愁雨醒来、风肆险夺枕、来历不明的邪佞势力袭击养生馆、雅僧莫名遭到针对的一连串事件,只是出于谨慎并未告知《明圣天书》之事。
听完过程,尹秋君不知自己是该气还是该笑——出门养伤弄得伤上加伤,跟她那个愁眉苦脸的大哥共享倒霉命格果真是衰得够够。
二人进入房内,便见一名穿着不伦不类的僧者正为风千雪祛除体内邪气,被躯离的邪气前所未见,似非源自苦境。
“多谢大师。”邪气离体,风千雪感觉一阵神清气爽,仔细看了看雅僧,感觉对方仿佛有哪里变得不太一样……嗯,神棍气息更浓厚了。
“不必言谢。”雅僧眉眼平和,向众人告辞:“贫僧另有要事,先行离开。”
“请。”
雅僧离开,尹秋君才走近观视风千雪状况,见她已无大碍,冷哼一声:“真是不省心的丫头。”
“又不关我的事,我也是受害者啊。”
风千雪嘟囔了一句。
“不关你的事,冲上去作勇?”尹秋君眉头又皱起,显得格外严厉:“你这种动不动就拼命的架势,让吾怀疑你到底是真聪明,还是假聪明。”
风千雪语塞。
……拐弯抹角骂她蠢,不愧是紫师伯。
“我也不是无缘无故去赌,那名大师是如月影特别引荐的人,重视起来也不算过分。而且当时的状况……”她回忆那道进入雅僧体内的金光,光凭感觉都知道非同小可,若眼睁睁看着他被趁人之危,结果恐怕也是正道一大损失。
“说到如月影,吾有事要跟你确定。”尹秋君转入正题:“你之前被银鍠朱武带离识界,如月影可还有他事交代?”
“除了方才那位大师,没了。”
“嗯……”尹秋君与寰宇奇藏对视一眼,心中各有疑窦:“那你在魔界所见白莲之影,能确定真假吗?”
风千雪又细细回想一番,摇头不确定道:“我当时神智不太清醒,只是模糊印象,天魔池中好像有一朵白莲。”
见她自己也无法确定,尹秋君心知问不出结果,便暂时放下这件事;寰宇奇藏却说起了红楼剑阁之事。
听闻剑阁杀夫杀婴传统,风千雪心中涌起一股极端厌恶。
是出于多么变态的心理才能定下这种规矩?这不就是重男轻女溺杀女婴的另一版本吗?遭殃的换成了男性而已。
厌恶过后她突然想起天草和伊达,那俩活宝如今知晓剑阁内|幕,免不了要被剑阁针对,尤其竞天宗那帮人被剑阁大宫主迷得神魂颠倒,又仇视东瀛人,若剑阁有意借刀杀人,想必竞天宗会十分乐意。
“你担心那两名东瀛小子,也顺便担心担心你的‘未婚妻’。”寰宇奇藏语带轻嘲:“背叛剑阁,她能求助的对象,只剩下你。做好心理准备为红颜一怒了吗?”
“哈,自己都麻烦缠身了,还有心情招蜂引蝶。”
尹秋君嘲讽二连击。
风千雪:“……”
能不能好好说话?能不能?!
……到底是不敢跟小气又腹黑的先天高人斤斤计较,她清了清嗓子,主动问道:“听你们的口气,是要我盯住剑阁喽?为什么?”
“传闻剑阁神兵可破神柱,目前识界与魔界皆在关注此事。”
“原来如此。”
风千雪立刻明白其中利害,若剑阁真能破神柱,杀婴一事处置起来就非常麻烦且被动,万一激怒剑阁,对方一怒之下与魔界合流,造成的后果不可想象。
“事关重大,你这名剑阁‘乘龙快婿’关心岳家天经地义。”
风千雪:“……”
……早知道剑阁是招亲我也不跳这坑啊!!!
公开亭公开亭,人声鼎沸的公开亭,今日披露的骇人新闻引起巨大公愤——红楼剑阁骗杀无数剑道高手,并将产下的男婴剥皮销毁,手段残忍天理不容!
西门寒照正在劝说东宫神玺与任剑谁莫要冲动行事。
近来魔界需要岁月轮的传闻甚嚣尘上,他身为一派宗师,考虑问题要周全些,深深担忧当下局面若轻易揭露剑阁恶行,恐怕引起剑阁极端报复;若只是报复他们几人也罢,只怕剑阁为脱困求存倒向魔界或识界任一方,届时会带来更大灾难。
三人尚未达成一致意见,却已有人将剑阁内幕公告天下,让他们措手不及。
有亲友参与剑阁省会一去不复返的苦主,还有曾被剑阁拒之门外的剑道中人,出于各种心理,闻讯纷纷赶往剑阁质问真相。
“剑阁皆是温良女子,怎会做出此等暴行?”
迷恋曌云裳不可自拔的太狂生主动阻拦武林中人骚|扰剑阁。
剑阁无人出面回应,公开亭再传消息,被剑阁历代所害婴儿抛尸之处,连接着剑阁步穹青峦,便有人心一横,前往查探万婴坑,一路深入之后便如泥牛入海再不见行踪,这又激起更大怀疑声浪,便是太狂生也拦不住。
与太狂生不同,身为竞天宗大掌门,沧海孤剑更多盘算的是让自己利益最大化,见形势隐隐失控,随即调转方向,与众人一同逼问。
迫于压力,曌云裳让鱼纹老铗打开剑阁之门,直面质疑之声。
沧海孤剑代表众人装模作样地询问:“近期剑阁的传闻,不知大宫主作何解释?”
曌云裳心底压抑着陷入被动的隐怒,一脸正色:“红楼剑阁传承多年,绝不会做出此等残忍行为,这是诋毁污蔑。”
她言辞凿凿,一边的三位宫主却是心中有数,不禁暗暗紧张起来,尤其是霏婴,几乎按捺不住想要开口,却被楼无痕厉眼警告,心下忐忑,又退缩了。
太狂生满眼满心只有维护佳人,赶紧点头帮忙澄清:“吾等皆相信剑阁绝非这等凶残之辈。”
沧海孤剑呵呵一笑:“几位宫主品性吾等自然信得过,只是传闻有模有样,而且确实有人见过万婴坑,剑阁想要洗清罪名,是否可让吾等进入步穹青峦一探真相?”
“放肆。”不待曌云裳回应,楼无痕一声厉喝:“步穹青峦乃吾剑阁至圣之地,岂容外人随意出入。”
“这……!”
沧海孤剑被楼无痕气势所摄,一时词穷,周围其他人开始七嘴八舌。
“哼,看你们满口推辞,就是心虚!”
“是啊,喂,小丫头,你讲,你们剑阁是不是真有杀掉夫婿的传统?!”
有莽撞的江湖人指着在场剑婢逼问,众剑婢自幼长在剑阁,与外界接触不多,哪里见过这等场面,难免心虚恐惧,神色之间漏出破绽,畏畏缩缩,更引得众人怀疑。
“一个一个吞吞吐吐,看来也不是没影的事情嘛!”
“打开步穹青峦,让我们查个明白!”
“对,有胆就打开!”
人声嘈杂,步步紧逼,楼无痕暗暗握紧拳头,偷觑曌云裳神色,见她轻描淡写仿佛不以为意,顿时心下一凉,难道……?!
下一刻,鱼纹老铗突然出剑,将叫嚣得最凶狠的几名江湖人当场逼退。
曌云裳当即惊呼:“老铗,你这是做什么?!”
鱼纹老铗缓缓收剑,向四位宫主躬身作请罪姿态:“宫主,杀婴之事,乃是因吾恼恨自己失去孩子,为报复剑阁所为……吾恨,恨男人,也恨自己。”
“竟然是你……”曌云裳将一名被蒙在鼓里的无辜女子形象演绎得活灵活现:“老铗,你怎能做出这等……残暴之事啊……”
口言“残暴”,视线却转向大惊失色的楼无痕,被她的反应很好的取悦,曌云裳想要开杀的意念立刻减轻数分。
竟然……果然!!!
大姐她果然早就知道老铗会出面顶罪!
楼无痕倏然起身怒喝,双手微微颤抖,试图挽回局面:“老铗!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剑阁清誉,因吾一己之恨而蒙尘,是吾愧对剑阁,愧对那些惨死的婴儿。”鱼纹老铗语调平静,视线无比眷恋地在楼无痕身上停留片刻,突然横剑迅速划过脖颈:“吾之罪过,吾自承担,与剑阁无关。”
——血溅三尺。
众人喧嚣停止,楼无痕大脑一片空白。
剑阁众人无不与鱼纹老铗感情深厚,遇到任剑谁之前格外依赖她的霏婴再也忍不住,起身冲到楼无痕面前,扬手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你这个坏女人,明明杀害婴儿的就是你,你竟然让老铗顶罪,呜……老铗照顾我们长大,就因为你,就因为你……你有心吗?!”
本就对鱼纹老铗之言存疑的众人,听到霏婴如此直言快语,顿时觉得这般逻辑才说得通,一名剑婢岂能瞒天过海做出如此大事?必然是有人指使。
于是怀疑的声音又转向楼无痕。
“二宫主,四宫主亲口指认,你有什么话讲?”
“吾……”
楼无痕下意识看向大姐,却见曌云裳眼中含泪,意味深长:“二妹,大姐相信你……”
熟悉的场景,姐妹情深表象下暗含威胁嘲讽——霏婴叫出这一声,已让大姐心生杀意,她没有选择……
楼无痕强抑悲伤,艰难开口:“吾……是……”
突然间,浩荡剑气扫过,万剑齐鸣致意,柳生剑影沉稳而来,一把握住楼无痕之手:“吾听够你的哭声了,随吾走。”
“柳生剑影,你要包庇凶手?!”
太狂生怒喝。
“她不是凶手。”柳生剑影语调笃定:“吾要带她走。”
剑圣威压,凡人难以近身,曌云裳倏然停止假惺惺的落泪表演,眼神微冷:“柳生先生,你以什么立场插手剑阁家事?何况这已经不只是家事。”
“吾不想让她再哭。”
柳生剑影顺从心意,说出心底最真实的声音,楼无痕闻言浑身一震。
“看来先生还不够清楚二妹的真面目啊……”曌云裳再度因局面失控陡生恶念杀意,高高在上命令楼无痕:“二妹,摘掉你的面罩。”
楼无痕几已失去反抗的力气,众目睽睽之下,依令摘下面纱,任由残缺的面部暴露在众人面前。
“哈,果然是人丑心更丑,柳生剑影,你的眼神可比不上你的剑术啊。”
太狂生嚣张地嘲笑起来。
柳生剑影不为所动,重新拉住楼无痕的手:“我们走。”
“二妹!”曌云裳语调更冷:“踏出剑阁,你便是剑阁叛徒,大姐劝你……考虑清楚。”
楼无痕稍稍失神,却在看见横尸当场的鱼纹老铗之时,猛然收回视线,借柳生剑影之力勉强站稳,匆匆而去。
曌云裳坐回主位,阖上眼帘,隐藏已经沸腾不止的杀意。
太狂生冲着剑圣与楼无痕离开的方向冷哼:“哼!真是一对狗男女,大宫主,你因她受屈,何必再为她心痛?”
“啊……今日一切,是剑阁之哀。”曌云裳调整好情绪,谢客道:“诸位,一切皆已明了,吾代表剑阁向你们道歉,但吾今日实在太累,各位请回吧,对不住了。”
“大宫主好好休养,节哀顺变。”
事情到这一步,众人也不便再加逼迫,只得离开。
霏婴抱着鱼纹老铗的尸体,一边哭一边骂:“老铗,为什么要为那个坏女人……呜……她太坏了、太坏了!”
“四妹,我们先让老铗入土为安吧。”
看了看主位上一言不发的大姐,绯语怨姬没来由的心慌,赶紧伸手去拉霏婴。
霏婴伤心过度,挣开她的手,对曌云裳喊道:“大姐,怎能就这样放她离开!她做下这么多恶毒的事,我们该发出追杀令,天涯海角也要将她抓回来认罪!我们……”
咋咋呼呼的叫喊声勾起曌云裳心中躁意,尽在掌握的感觉被打破让她愤怒,言听计从的玩具竟然胆敢反抗,真是——真是——
“……啊!”
几声短促的惨叫在殿上响起,几位宫主的剑婢身首分离,惨死当场,那剑气正正来自大宫主曌云裳。
喋喋不休的霏婴被惊得一时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