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够威风。”姚玲玲说,“我进屋,张成军正满头大汗,嘴唇发白。他右手拽下听诊器,扔在饭桌上,并问:‘姚玲玲,你来干什么?’我说:‘张老师,如果你不把摸底月考题给我,我会曝光视频。’张成军说:‘如果你有,就曝吧。’他答得这么坚决,我反而不知怎么办,只得跟在他身后,反复说:‘张老师,你不要后悔。’ 他锁上房门进电梯。我跟进去,电梯里只有我们两人。他说:‘姚玲玲,你没视频吧?’我慌了神,一个劲儿辩驳:‘我有视频,我有!’”
“你没有视频。”杨跃说。徐仪清与他看法一致。
姚玲玲说:“我的确没有视频。他压住我的声音说:‘姚玲玲,你不要再想走歪门邪道。从我这里拿不到题的,你回去好好复习、专心备考。’电梯门打开。我仍然跟着他。他突然说:‘你要跟着我去校医院?’我停步,坐到教师宿舍楼下的长椅上。过了半小时,张成军打着绷带从我眼前经过。他看都不看我,径直往宿舍走。我六神无主,没找到新借口缠他,继续在长椅上坐着。教导主任毛小鹏打着电话进教师宿舍楼。他那一脸白癜风好认又显眼。我想,我的摸底考必定会考得很差,爸妈打零工,那几天没活干,他两都呆在家里,我回去要面对他们。所以我坐到了长椅上玩手机。"
姚玲玲又喝一口水,“我玩到十一点过,一大群同学跑进教师宿舍楼。他们刚跑进去,毛小鹏就出来了。然后那群同学也出来了。两个男生叫住毛小鹏。我低头假装打游戏,余光瞟到其中一个男生是张正道。在我面前,毛小鹏变相承认是杨跃你打了张成军。张正道是货真价实的理科天才,我认识他,他却不认识我这个冒牌货。我起身。毛小鹏往行政楼走,张正道拐去第三教学楼,其他人出南校门。我想该吃午饭了,回家去。”
杨跃说:“然后你九月考得很差,出成绩就去实验楼跳楼了?”
姚玲玲看他一眼。
杨跃说:“大家都这么说。”
徐仪清想:自己之外,杨跃真的不能移情旁人。
他说:“杨跃,10月8日中午,她还为成绩和父母吵过架。她奶奶都知道。”
姚玲玲说:“我和他们吵架,不是因为没考好。他们骗我奶奶的。”
杨跃问:“小徐,你从哪里听说她和爸妈吵架的?”
徐仪清说:“10月9日,我去叫梁妍上课,在会议室外听到她叔叔姚勇和毛小鹏老师在会议室里说的。那时我还不认识你。玲玲,你为什么和爸妈吵架?”
“砰、砰、砰”楼上忽然好几声响。姚玲玲黝黑的方脸露出恐惧,手一抖,几滴温水溅出来。她将马克杯放回圆桌上。徐仪清去阳台朝上看,抽下衣架上的毛巾,回来递给她:“没事,是窗玻璃响。有几个寝室没关窗户,今天风雨又大,砸得响。”
姚玲玲以毛巾擦虎口上的水:“我和家人吵架,大部分是因为家事。10月7日凌晨,我知道8日会出成绩,翻来覆去睡不着,于是关灯在阳台坐着。然而半夜,爸妈的卧室居然出来一个人。他走到客厅,我从背影看出是我爸。他从电视柜背后偷偷摸出一个药瓶,吃完药又把药瓶藏回去。第二天我告诉我妈,我妈翻出药瓶子说要问医生。7日下午,我在卧室做题,听到他们在客厅大打出手。我妈歇斯底里:‘你去哪里得的梅毒?你还有钱嫖小姐?’我爸叫冤:‘为了给玲玲挣学费生活费,我开县的活都接,累了就住在小旅馆。旅馆那些毛巾不干净,我刚刚感染上这个病。我绝对没有去嫖过。我就是怕你又哭又闹,想东想西,才没有跟你说。’我妈哭着问:‘你之前得皮肤病,肩膀上、背上有结节,一簇一簇,红通通的。现在你刚治好皮肤病,身上留着那么多瘢痕,就要去嫖。我要跟你离婚!’我爸接着赌咒发誓。我听不下去,摔大门跑回学校。8日早上出成绩,我考得很差。中午我妈妈打电话来,我躲在厕所隔间里接电话。我问她:‘妈,你要去离婚吗?’我妈说:‘玲玲啊,你爸昨晚跟我交代了。他在外面给你挣钱太累了,你叔叔就花了两百块钱,请他去放松。你爸第一次去不该去的地方,都是你叔叔没良心,带坏他。你爸这人很老实,他以后都不会去了。’我说:‘妈,那你就是不离婚?’我妈提高嗓门:‘玲玲,我不离婚是为了给你一个完整的家!’我说:‘这种完整的家有什么意义?’我妈说:‘唉,如果我和你爸离婚,光靠我一个人,怎么负担你在巴蜀的学费、生活费?’我说:‘妈,你不怕他又去那些地方吗?’我妈说:‘他不会去的!’我爸吼:‘我是你亲老子,你是什么狗日的傻东西!怎么能这么想我!要不是你成绩还可以,我真他妈后悔只生了你一个女儿。’我咒骂他:‘姚忠,你去死吧,你去死。’我的同学拍厕所门说:‘玲玲,你怎么了?’我只能说:‘和爸妈吵架。’我同学说:‘好好说嘛,不要和爸妈吵。’我妈在电话里问:‘玲玲,你这次月考怎么样?’我说:‘总成绩考得很差,三百多名。’我爸说:‘我们这么辛苦都是为了你。玲玲,嫖是不对。但我提前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有几个男人从来不去嫖?我只不过犯第一次错,你却考那么差。你对不起我拼死拼活给你留下的就读指标,对不起你妈这么关心你。你才该去死。’我妈说:‘玲玲啊,你靠数学保送,不用在意总成绩。你爸说的气话,你在清北班多努力。’她挂掉电话。”
杨跃说:“你的数学考了六百二十一名。不能保送的。”雨声渐小,杨跃的声音清晰多了。徐仪清还在消化姚玲玲说的内容。勒索老师、梅毒、家人互相辱骂这些叠加在一起,他有些吃不消。
姚玲玲将毛巾放到圆桌上说:“不用你提醒。8日晚自习,我的班主任找我谈话。他说:‘玲玲,如果到这学期期末,你还是这个成绩,会自然流动去其他班级。自己多努点力。或者做好心理准备。’他那么一说,好像一瓢冷水从我头上浇下来,浇得我浑身冷战。我觉得我爸说得有道理,整个人都恍惚起来。于是9日7点半,我没在教室晨读,而去行政楼找张成军。他每天七点就在行政楼出题备课改试卷。我敲开他的办公室门。他说:‘姚玲玲,我跟你说多少遍了,我不能给你漏题。’我说:‘可是张老师,我爸爸妈妈对我期待很高。以我这次的摸底成绩,我期末就会离开清北班。我父母会失望的。’张成军说:‘你拼命去学啊。’我说:‘张老师,我已经拼过命了。我学习成绩的天花板就这个样子了。这是我最后一次来找你。我不求你漏题,你跟班主任,或者跟毛小鹏老师说一下,让我留在清北班吧。’我发了疯一样求他。可他始终不帮我。他推脱:‘玲玲,我对你的考试成绩无能为力。你回家好好跟爸爸妈妈沟通。’我崩溃了。我说:‘张老师,我只有死了才不用面对爸妈。’我打开门向后甩,冲上螺旋梯。没想到门口有个龅牙年轻女老师,她跟着我往上跑。她脚上穿着绑带高跟鞋,跑得没我快,声响却不小。蹬蹬蹬的声音在楼道里回响。我跑到实验楼楼顶,跟她说:‘老师,不要上来。’我跨到栏杆外面,她还在劝我,我给她留下遗言。上课铃响了起来。我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出路,闭上眼睛,跨出另一只脚。”姚玲玲深吸一口气,“张成军□□过我都不肯帮我。那个女老师心肠不错的,不认识还一直在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