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招了招手,薛敬连忙走过去,坐在他身旁,二爷浅浅地笑了笑, “情急之间说出的话,都不必作数。老五就那个性子,他也是心急。”
薛敬知道,他是碍于万八千在场,才将话说得极其隐晦,却也不打算让这事就这么三言两语地对付过去,便隐隐道,“情急之间讲出的话,才最伤人。”
薛敬这句话,也不知道到底说给谁听的,他念及前一晚这人唇边溢出的血,红地触目惊心,比那梦魇还要可憎。
此时,门一开,葛笑低着头错步走进来,他看了一眼房中几人,像是缓解尴尬似地轻咳了一声,转身将门关上,然后走到二爷身前,一撩袍,单膝跪地。
“二爷,我错了,您随便罚。”葛笑偷偷看了一眼薛敬,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我犯浑,说的什么混账话,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计较。”
葛笑最后这句话其实是说给薛敬听的,可那人却一直盯着别处,片刻都没去看自己,葛笑心里发毛,想继续解释,二爷终于将这尴尬的气氛打断了,“这事过去了,都别放在心上。”
薛敬听出他这话中的意味,便低声道,“你不放,我便不放了。”
万八千嗅着点“雨后天晴”的味道,当即便凑了上去,“好了好了,我去给你们准备吃的,你们好好说!嘿嘿!”
万八千开门间卷进来的风,好像终于将薛敬心底最后一丝火吹灭了。
二爷示意葛笑站起来,“你将那晚灵犀渡口的事仔仔细细讲一遍,一个字都别落。”
“是。”葛笑当即正色起来,皱着眉仔细回忆道,“那天,我们是傍晚抵达灵犀渡口的。渡口上到处都是些行脚的商客,算了算日子,应该是要搭船沿着揽渡河北上,再换到桑乾河,一路往西,去赶盲庄的香集。我们就打算在定县住上一晚,隔天一早再动身回寨。晚上,老三嚷着要去尝尝定县的鱼和酒,我们三人就来到了渡口。大半夜的,河口上全是船,我们还纳闷,行船的船家很少在夜间开船,我就去打听,原来是因为最近伦州那边不太平,有不少逃难的人从伦州南下,这本来没什么,北方乱啊,每日逃难的人那么多。我们就找了一家酒馆,点了几壶烧刀子,应该是三壶……”
“老五。”二爷忍不住打断他道,“倒也没必要这么细。”
薛敬憋不住笑了一声。
“哦哦,”葛笑挠了挠头,顿了一顿,方又接上刚才的话,“就临桌,大概几十个人,正在聊事儿,我们三个坐在角落里,就听他们讲。”
薛敬立刻正襟危坐,“讲了什么?”
“他们就讲什么“雪啊,平啊,天啊”之类的,哦对了,带头的那人还厉声训斥了他们,嗨,其实他们说的什么,我们也听不懂,都是些酒后之言。”
薛敬突然道,“大雪平川,天年不遂。”
葛笑没听明白,“什么玩意?”
薛敬看向两人,沉声道,“‘大雪平川,天年不遂’是先遣军的一句暗号,意思是——劲敌来攻,或不敌。”
二爷默默地看了他一眼,未接他这话。
葛笑恍然大悟道,“他们就是你说的那些……兵?”
薛敬默默地点了点头,转而对二爷道,“刘鹤青他们有危险。”
二爷安静了一会儿,对葛笑道,“老五,你现在能打吗?”
葛笑“嚯”地跳起来,“能!没问题!”
二爷沉声道,“我给你一千,去救老三老四。”
薛敬听见这人数,瞬间愣住了。
葛笑也吓了一跳,“二爷,一千太多了,两百就够!”
二爷伸手打断二人,“不止救老三老四,我还要你在灵犀渡口,拖住呼尔杀的散兵。”他伸出手指,在那展开的舆图上凌空指了一下,“陈寿平的大军应该在赶去伦州的途中,如果在富河平原对战呼尔杀,那么极有可能会有散兵流窜至灵犀渡口,你带一千人去阻截这股流兵,不能让他们给幽州这边添乱。”
葛笑看了一眼二人,立刻便应了一声,“行,我这就去!”
等葛笑快步走出屋子,薛敬便倏地站起身,躬身在二爷身前,声音有些急切,“你这出的什么招?寨子里一共就这么几千人,就算从四方增调人手,也不够快,灵犀渡口是我的事,要去也该是我去盯。”
二爷抬起头,冷静地看着他,认真道,“你去盯?你没听出来吗?——大雪平川,天年不遂。刘鹤青他们肯定是一到渡口就打探到了有敌军突袭的信儿,他们是在庆幸你没跟着一起去,是在庆幸你逃过了这一劫!你的部下们拼死也没杀出一条血路,没逃过呼尔杀饮血营的阻击,你现在去盯?你要盯的根本不是渡口,而是幽州!”
二爷这番话几乎彻底将薛敬震懵了,他一时间有些局促,眉间似皱未皱,他深吸了一口气,发现自己的呼吸都在颤抖。
二爷忍道,“萧人海倾巢而出,为的是直取幽州。你现在立刻派信镇北军,让陈寿平知晓此事,让他立刻分调五千人回援,我把鸿鹄所有的人都交给你,援军未到时,你还能用这些人挡上一阵。”
薛敬一震,惊道,“鸿鹄的所有人?不行!”
“到如今你还不听话?!”二爷猛敲了几下桌子,声音提高了几分,“到底是你的私心重要,还是幽州城门重要?!你那五十六名手下,他们也有妻儿父母,他们和你一样,都是在除夕启程,怎么只你愿过除夕,他们就不愿吗?你任意妄为,无法无天,若是没出事还好,可现在他们出事了!”
“我……”
薛敬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二爷这番话,就像是用刀剐着薛敬的心窝,那一瞬间,他感觉从脚底生出的寒意顷刻间袭遍了全身——灵犀渡口失踪的五十六人如今是生是死,几乎变成了五十六枚血刺。
二爷伸出手,安抚似地拍了拍他的手腕,轻声道,“这里是你的家,幽州也是。回到幽州以后,放守城令,等烽火旗,寻狼烟,行宵禁,援兵不到,务必死守城门。”
“……”
见对方没有反应,二爷便微微蹙眉,“你听见没有?!”
薛敬这才起身,转身抽起一旁的短刀和战甲,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石头房。
五千人,分两组,一千随葛笑往灵犀渡口御敌,四千随薛敬回幽州守城。
战火终于在这风雪之夜点燃,并且以迅雷之速席卷北方——流民、动乱、烧杀、奔走……火舌蔓延之处,无不与这风雪对抗。
顷刻之间,北方一切仿佛真真印证了那八个字——“大雪平川,天年不遂。”喜欢战山河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战山河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