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
二爷顿了顿,又道,“我一直很奇怪一点,在一个食坊中吃饭的食客们,邻桌说了什么话,需要那么在意吗?”他随手倒了杯热茶,将暖热的茶杯递给薛敬,继续道,“你听胡立深说的没有,他说当时那场混乱的起因是那朱唐和其他三个人对‘老兵’遣退的事骂骂咧咧,说的极其难听,然后胡立深就和他的小舅听不过去,从而出手,你不觉得这句话有问题吗?”
薛敬仔细地品了品这句话,随后猛然一震,“是不对劲,胡立深为了哥哥抱不平,我还能理解,毕竟自己的亲哥哥被人骂了,愤而出手是情有可原。可是那个‘小舅’是什么立场?”
“拍桌的人非是胡立深,更不是刚刚卸任、心里憋着火的老兵胡立天,就算那个小舅听不过去,路见不平,那也要符合他的性格。可我怎么听说,那‘小舅’的性格一直软软弱弱,在堂上听审时,都一直在哭。”二爷顿了顿,徐徐道,“一个一直哭哭啼啼、动辄瞻前顾后的瘦弱男子,他真得能因为听了邻桌的一句骂,而为了大外甥心里憋的‘那团火’拍案而起吗?”
薛敬缓缓呼出一口气,发觉握着杯子的手心更加冷了。
“老六,胡立天是你的暗线。”
“是。”
“他有没有可能临死前知道了什么,被人故意设局灭了口。”
薛敬倏地站起来,身后的椅子被他下意识的动作弄倒,啪地砸在地上。
“这事发生得太巧了,正好赶在你回到幽州、幽州城防募兵、卓缙文拉拢丁奎……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我来到幽州的档口。”
“……”
遇到事时,人人都希望是自己多虑,但直觉往往先人一步,总向着不好的地方想。
二爷倏而笑了笑,神色倒比靳王稍显镇定,“有些人绕了一个大圈子,想要做出一个‘意外’的局出来,是为了给自己做遮掩,却不想聪明反被聪明误,弄巧成拙——老天有眼,让我半夜三更出个门,还碰巧遇见了胡立深,阻挡了那杀人灭口的动作。这非是坏事,就像是你上回说的,鱼饵咬了钩,就不容易松口了。”
薛敬“嗯”了一声,凑近道,“二爷,您说什么都对,但是做的却是错的。”
“……什么?”
“半夜三更出门,你自己说的。”薛敬严肃地盯着他,看他心虚地往后一撤,便用手撑着他的背,不让他退后。
“我……我那是闷得慌。”二爷“咳”了两声,话说得遮遮掩掩。
“嫌闷?”薛敬冲他笑了一下,“那从明日起,我每天亲自带你四处转转,专挑夜深人静的时候去。”
“……倒也不必。”
“李世温可以,我不行?”薛敬神色一变,步步紧逼,“你愿带他出门,不愿带我?”
“……”
“我瞧他手里还拿着我送来的剑。”薛敬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将我送你的东西转手送人?”
二爷微微蹙眉,“你送来时说是给大家的。”
“那你就当我这人朝令夕改,反复无常。”
“……”二爷看着他,有些无奈,“你想问什么,你就直接问,不必让那胡老先生每日都去你那汇报我的行踪。”
薛敬气得叹了口气,“没有,起初他每天都来汇报,这些天他来了我也不见。”
“为什么?”
“每回听他说完,我都头疼。”
“……”
薛敬站起身,快步往床边走,当二爷见他从窗边的矮柜第一层翻出一个木盒时,脸色刷地变色。
薛敬拿着盒子,脸色不善地走回他身边,在他眼前啪地打开,“你还藏药?”
“……”二爷看了一眼那药盒中各色各样的药瓶,强作镇定地笑了笑,“胡大夫开的这些都是补药,往年吃过不少,没什么用。”
薛敬却全然没有与他说笑的意思,他的脸色极其难看,二爷看了他一眼,知道这人一字不答,便是真的怒了,他叹了口气,接过那满满的药盒,抱在怀里,轻声道,“那往后不这样了。”
薛敬蹲下身,有些疲惫的瞧着他,手心的温热附在那人的膝上,轻柔地焐了焐,“你不遵医嘱,不好好吃药,你要我怎么办呢?”
“……”
“如果我把这些眼线都撤了,你是不是能将这些药藏到我看不见的地方?然后骗了自己,还骗了所有人。”他的声音渐渐沉下去,似乎难过得很,“除夕那夜,我不敢想……你好好治病,这些药若是没用,我就去找有用的来,你……”
“我知道了。”二爷打断他,莞尔道,“流星这小子,给块糖就把我卖了,你给了他多少好处?”
“也不止是流星。”薛敬无奈地说,“这个院子里,所有人都被我收买了,只你不听话。”他点了点二爷手中的药盒,再一次警告道,“所以别想着投机取巧,背着我做这些事,你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这些年来没学会别的,盯人设线这些事,我摸了个透。”
黎明的光透过窗子,照进屋。
二爷被他逼着躺在床上,说是补个没头没尾的觉。可他躺在床上,却睡不着,自从来到幽州,好像鸿鹄的山水都离自己极远,往日自由的举动倏而有了约束,身体不自在倒是小事,心里却跟着顺从起来,仿佛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变成了习以为常,“阳关道”和“独木桥”好像都被幽州城那晚的花灯,映照得不那么泾渭分明了。
花灯……怎么又是花灯……
杀门井中得到的那片油纸还揣在怀中,那个从烛山送出信笺的人至今还是个谜,那个他想要寻找的人到底是死是活,还有那句九年后,又再次出现的诗……
这一切的一切,都势必要与靳王分割开来,不能让他在幽州这个泥沼中沉浮之后,还要卷进更大的漩涡当中。
二爷盯着帐顶悬挂的流苏漫无边际地想,来幽州这一步……是不是走错了?
可耳边又一个声音忽然传来——凡事过犹不及,切莫矫枉过正。
“过犹不及……”
这还是老师当年训诫自己的话,他在心中叹了一声,坐起身,从盒子里拿出了一个不知道什么名字的药瓶,就着那人走之前放在他手边的温水吞了两丸,不一会儿,他便被这不知道什么名字的苦药弄得昏昏沉沉,入了梦中。喜欢战山河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战山河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