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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苏醒(1 / 2)

六十八、苏醒

初九趁着一早就回了王府,将靳王平时的吃穿用度运到了丛中坊,三辆马车停在院中,几名下人正在忙着搬运。后厨也忙活起来,他们选做了几样清淡的菜肴,还拿了胡仙医的方子,一丝不苟地做了药膳。

屋内的血气散尽,窗子被纸封上,生怕其透进冷风。榻上的棉被换了新的,药香混杂着燃着的沉香,将屋子里烘至暖热。

薛敬恍恍惚惚地醒了又睡,直到了晌午才彻底恢复了意识。他背后的杖伤牵皮透骨,只要稍稍一个深呼吸,就能疼得他眼冒金星。好在胡仙医用的止血药中有麻醉的草药,断断续续的痛楚倒是得到了片刻缓解。

眼前晃着重影,有人喂自己吃了药,又用袖子擦了擦自己唇角残留的药汁。可惜他眼皮像是压了千金重,拼了全力才慢慢睁开。

“咝……”

“别动。”

二爷的声音沉稳,听得出嗓子有些哑。

薛敬迷迷糊糊地看了他一眼,喉咙里像是堵了东西,张开嘴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二爷转头问胡仙医,“胡大夫,殿下醒了,是不是代表危险过去了?”

胡仙医连忙上前,用手背探了探靳王额头的温度,又掐着他的脉搏诊断了片刻,方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道,“谢天谢地,热度退了一些,过了这一夜,便不会再有危险了。王爷毕竟年轻,又常年征战沙场,体魄健朗,遇见这样的重伤,才能恢复得这么快。”

二爷神色渐缓,冲胡仙医点头笑了笑,“谢谢大夫。”

初九刚端着药膳走进来,便听见了胡仙医的这番话,他那不争气的眼泪又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只见他一抽一噎地走到床边,将托盘放在床边的案上。

“王爷,你饿不饿?”初九一边哭,一边默默地用袖子擦去眼泪。

靳王稍稍动了动唇,想开口,却被剧烈的痛喘取代,他嘶哑地呼出一口气,还是没说出来一句话。

二爷安慰似地拍了拍初九的肩膀,对胡仙医,“你们累了一夜,回去休息吧。”

初九低头在二爷耳边,用靳王听不清的声音小声说,“先生,清早那郭大人和卓总兵来王府了,我瞧着他们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就给打发了,他们还送来了补品和药材,说让王爷好好养伤。这话我不敢跟王爷讲。”

二爷点了点头,“你懂事,这事做得也好。这些天王爷伤着,有些王府的事,就不必都过他了,你和刘副使就直接将信儿带给我。”

初九机敏地“嗯”了一声,“有先生这句话,初九就明白了。”

随后,初九和胡仙医就退出了房间。

二爷端起粥碗,用勺子在碗里拨了拨,对薛敬说,“知道你现在吃不下,就凉一会儿再吃。”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摸了摸薛敬的额头,轻柔道,“热度又退了些,还要一阵药劲儿才会过去,你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薛敬一把握住他的手,将他的手轻轻地按在手心里,哑声说,“我没事……没事……”

二爷没有像平时一样,立刻抽回自己的手,而是任由他握着,低声说,“当时的情形,我已经听刘鹤青说了,这件事,等你稍好以后再说。”

薛敬微微蹙眉,额头上因动作而牵扯着伤口,引发着难以忍受的剧痛,就像是用粘着火星的炭棍一寸一寸地烫着他的血肉。

“还疼,是么?”

“嗯……”薛敬难以忍耐地应了一声,将脸埋进枕间重重地喘了几声。

“我让流星去喊大夫。”二爷刚想抽回的手,却被靳王猛然握紧,“你……”

薛敬挣扎着说,“你、你不要走……我就不那么疼了……”

二爷将另一只手附在他轻颤的手背上,低声安慰道,“我不走。”

薛敬不放心似地看了他一眼,确定他的眼中没有任何犹疑之后,才渐渐放下心来,手却依旧握得极紧。

二爷歪着头看他,觉得这情景依稀重演——九年之前的某个寒风凛冽的夜晚,屋内外几乎一个温度,没有火盆、没有烛光、不见日月星辰……那一夜,有个少年似乎也是这样,握着自己的手,坚持地重复着两个字——别走。

“…你不要担心。”靳王的嗓音既沉又哑,被热血烫过的喉咙里还留着剐伤,一时间难以恢复往日的声音,“那一夜我必须去总兵府,否则,我难以面对九口箱子里的兄弟……还有镇北三军。”

“此事非你本意,他们不会怨你。”二爷将身体压在来一些,几乎是贴在他的耳边说,“朝廷的抚恤金已经送去各家了,这些兄弟死在战场上,除了应得的抚恤以外,由你这边再增一份。”

靳王应了一声,有些难过地吸了一口气,低声道,“无论怎么说……这些人……确实因我而死,如果我不在千丈崖提前转道,如果……呃……”

“没有。”二爷连忙攥着他的手握了握,劝慰道,“你不要这样想,战场上的事,没有假设,不谈如果。若是我们通晓古今,有那预知的能力,想必这个世间,便补会有那么多纷争了。除夕夜在石头房里,我说你不该临时转道,那只是说个‘理’,后来战乱发生,灵犀渡口遭难,你当日若是真与他们通往,如今我们收到的九口箱子里,怕是要多你一副红骨了。”

“可……可我是死里逃生,他们却是因我而死。说到底,还是我……”

二爷幽幽地叹了口气,没再继续劝他。

因这事像是一些种子,随着雨夜中落下的杖子,砸进了靳王的心土之中,瞬间发芽破土,长成了一片荆棘,再扎进旁的脏腑。

这些血肉之躯一旦遇见荆棘,就会从那平和的假象中抽离出来,被疯长的毒刺改变冷静思索的方向,向着狼狈的前方一去不返,任何善意的宽慰都会变得苍白无力。从前乐观的预想骤然间变成噩耗,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将噩耗变作那副开启“厌恶之门”的钥匙,而不是用刀斧斩断这些扎根在心底的荆棘,阻止它们在血肉中任意疯长。

在脱胎换骨的过程中,没有人能够例外,靳王也是。

因此,二爷没有说话,而是静静地陪着他,等到粥放得冷些,他才拿起碗,一勺一勺地将药粥送进靳王的口中。这个过程漫长而反复,靳王渐渐觉得,热粥进入腹中后,首先被慰藉的,便是那片受过伤的心土。

“你一宿没睡。”

“嗯。”

“那你要不要……”

二爷笑了笑,“我不困。”

“我……”

“怎么了?”

薛敬动了动肩膀,难耐道,“我这样的姿势,手臂麻了,帮我喊下初九。”

二爷却没有去喊任何人,而是自己伸出手,和缓地按着靳王的肩膀和上臂,一点点地使着力——那力道轻柔又刚劲,就像是他那时收起刀落,不假思索地拨开靳王背后粘连的衣物一样。

“还是让初九……”

二爷温和地笑了笑,“那孩子哭了一宿,又忙了一早上,将你王府用的东西几乎都自作主张地运过来了,你还要去扰他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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