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看来,没有。”二爷定定地看着一处,眼神有些冷漠,“当年父亲领军一战,战前战后皆无疏漏。大军与敌人交战于九龙道,战败的原因也是因为那里地势难控,又恰巧中了敌军的埋伏所至。我查了许多年,都没有查到任何线索。这场仗确实是因为主将布战失误而导致惨败——几万人埋骨他乡,时至今日,仍然是南朝战史上的一根毒刺,说不得,碰不得,父亲一世英名,战功无数,却不想,这最后一战,非但身死,还毁了一世英名,成了奇耻大辱。”
他有些惨烈地笑了一下,继续道,“但是云州城陷落的时间,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云州和九龙道相距数百里,即便九龙道一战惨败,云州城也不会在三天之内就被攻陷——因为当年的云州易守难攻,还驻扎着无数精兵良将。就好像……敌人早就知道九龙道一战会败,他们就守在云州城边上,等着为自己打开城门一样。”
“直到任半山的出现,我才又证实了一些心底的想法。”二爷顿了顿,垂眼盯着自己不断轻捻的手指,“云州城里住着一只猛虎,他们隐而不发,潜藏至今。可惜啊……任半山终是一个无名小卒,他身后到底藏着什么人,什么势力,我不知道,说不定他也不知道。所以殿下,我的路终究要向着哪个方向走,我还在寻找;而你,已经有了自己的路,何必与我同行呢。”
薛敬看向他,许久之后,他才淡淡地笑了笑,“这就是你说的两条路。”
二爷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
薛敬笑意一收,冷声道,“好。那我问你,九年前云州一战,我为何会被敌军挂在云州的城楼上,你又为何出现将我救下?还有你的膝盖,到底是被什么兵器所伤?我又为什么会在鸿鹄待了六年后,忽然被你赶出山门,跟随陈寿平东征西战了三年?又为什么……萧人海卷土重来后,第一个找寻的就是你?还有,呼尔杀为何与陈寿平交战时,扬言‘生擒靳王’?为什么是‘生擒’?为什么不是‘斩杀’?我可不是什么武艺超群的猛将,呼尔杀随便派出一队饮血营就能置我于死地,可是他们为什么不直接来杀我,而是放任我白白活了九年?我不相信他们不想杀,我的人头可值了不少赏金,若是被谁斩杀,那定然是头功。”
靳王努力地抚平了急促的呼吸,蹙眉压制着痛意,继续道,“幽谷一战中出现的‘银甲书生’到底是谁?他是呼尔杀的人,如果呼尔杀都扬言要‘生擒’我,那他为什么不直接将我捉拿回去?何必多此一举地在我方败阵时故意放我一马?还有翟叔……他临死前说的‘银甲人’又是谁?他又是谁派出的杀手?如果他是呼尔杀派出的,那为何你在风月楼的那一晚,他会去找任半山索命?!”
“二爷,你倒是跟我解释解释,你说你我走的是两条路,那为何还有这么多交点?”靳王忽然抓住二爷的手,那人冷不丁地颤抖了一下,他压低了声音说,“你我走的本来就是一条路,你总要找理由将我撇开,就好像是我贪生怕死,而你孤军奋战一样……”
薛敬撑着身体,颤巍巍地爬起来,伸手揽住这人僵硬的脊背,让他整个人靠在自己肩上,他用手心轻轻地安抚他的后背,顺着他披在肩的长发一丝一丝地捋下去,沉声说,“可我不要你一个人走啊……从你将我从云州城的望月楼背出来的那一天起,我的命就是你的。不管你要不要,无论你愿不愿,纵然刀山火海,高峰低谷,季卿,这么长的一条路,让我陪着你,好不好?”
“……”
忽然,随着靳王口中唤出的这个名字,二爷的身体猛然震了一下。一夕之间,长久遗失的记忆猝然间重组,那么多个深冷的夜晚,他独自回味过往的时光,自己都不曾想到,平素自以为能够坦然面对的一切,却在这个名字被他唤出时,他的心脏回猛然间收紧,甚至有些疼。
他一直未曾惦念过儿女私情,这些年来所思所想,无非是九年前家破人亡的一战中还曾留下过什么可供回忆的痕迹,还有往后不长不短的年月里,那条不见终点、又随时能见终点的路。
他却全然没有想到,在这条没有岔路的路上,竟然分出了岔口,而靳王于他来说,就是这个“岔口”。
这人偏偏用了一种他全然不敢肖想的方式,要与他同走一条路,不论来由,没有预兆。
……
许久许久,薛敬都没有等到二爷的回答,正当他再想说话的时候,那人忽然侧过头,猛然间封住了他的呼吸。
“你……”
薛敬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可那人闭着眼,连睫毛都在颤动。
“等、等一下……”薛敬推了一下,却没推开他。
那滚烫的热气与自己的呼吸搅在一起,让靳王一时间有些迷离,“你还没回答我……”
然而,对方根本没打算回答他什么。
不一会儿,靳王被这人猝不及防的反应弄得晕头转向,脑海中残存的疑问和执着,都随着这个略显嚣张的吻化成了一团雾气,在清晨的暖光射进窗的那一瞬间,全部烟消云散了。
“……二爷,你又打算用攻心这一招了么?”薛敬短促地吸了口气,将他压回枕头上,这人的花招层出不穷,让人永远猜不透。
“你还没回答……”
“殿下,”二爷轻声说,“你要的只是一个回答,而我寻的是一个真相。你说你我走的是一条路,可我连我的路在哪儿,都没见到,何谈‘同路’呢?你……”
“好了,别说了。”靳王有些疲惫地叹口气,伸手扯过被子,为他盖好,“说过不催你的,你就当我用了‘苦肉计’,博你同情吧,你不想说,我便不问了……”
“等一下……”二爷忽然握住靳王的手,喘了口气,低声问,“值得吗?”
“我的回答没变——值得。”薛敬凑在他的耳边,笑着说,“我的命都是你的,没有什么不值得的。睡吧。”
“……”
许久之后,久到薛敬已经抱着自己睡着了,他才在这人均匀的呼吸中默默叹了口气,他伸出手,从贴着床底的木格子里取出了一把黑色的匕首,那把匕首许久之前曾差一点葬身于鸿鹄的山火,还是李世温背着他穿过雪松林,返回石头房取回的。
他单手推了一下刀柄,匕首上一排字映入眼帘——“天骑十八”。
二爷握着这把匕首,许久不曾闭眼。直到那人梦呓之间、下意识地将自己的身体又往里紧了紧,直到自己的身体贴在那人的怀中,他才慢慢地收回眼中的冷意,将匕首放回床下的格子里。
日暮之后,焉有暖光。
二爷转过身,近在咫尺地看着这人的眉眼,忽然发觉,这条路上出现的“岔口”好像为这条冰凉的路增加了温暖——这暖意浸透了自己的心脏,像是直接在他那片心湖四周架起了篝火,借着那微不足道的热浪,一点一点地将这片一望无际的冰湖暖热。
他不由自主地贴上前,在那人的眉间轻轻吻了一下。
随后,困意来袭,他渐渐地沉入了旋转的梦中……喜欢战山河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战山河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