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葛笑拿刺血针在他每一根指头上都扎了一遍,因为血气不足,费劲心力,才放出一丁点淤血。
二爷疼得唇色惨白,整个人像被黎明时的闷雷震过,端着一副“生人勿近”的架势,吓得葛笑不敢说话。
蓝舟很识相地没进门,撺掇着陆荣站在门口听命。好在陆荣也算会察言观色,既然葛笑在里面听骂,他就不会进去讨嫌。
暴雨倾盆而下,不见半点凉意,天气燥热得令人气闷。
屋内,二爷转头看了一眼靳王寄来的被自己揉得不成样的信笺,耳听窗外轰隆隆的雨声,总觉得,这么闷热的天气,好像少了些什么……
忽然,灵光一现,二爷猛然间坐起,对着门外汉,“老三。”
陆荣连忙开门走进来,“二爷,怎么了?!”
“帮我起一卦。”
陆荣点了点头,从袖子里拿出三枚铜钱,问二爷,“这次问什么?”
“何时起风。”
陆荣应了一声,掌心三枚铜钱连抛六次——初六、九二、九三、九四、九五和上九,六爻依次显卦。
“上乾下巽。”陆荣排算出六爻,画于纸上,“天风姤。”
天风姤——天下有风,无物不遇。
二爷冷笑一声,心中堵了多天的死气终于被这一卦缓缓催动,他的眼神也逐渐清明起来,“原来是天风姤啊……”
葛笑不明所以地问,“天风姤是什么意思?”
陆荣道,“姤卦是十二消息卦之一,代表的节气是夏至。从芒种到小暑的这三十多天,五天为一候,一爻就代表一候。”
二爷点了点头,“天风姤主阴阳相合,长风不绝。”
郁结多日后,二爷终于艰难地笑了笑,这封家书,靳王写得煞费苦心——白纸为守,这话不是说给谁听的,而是对他发的疑问。
意为——守到何时?
陆荣又仔细看了看卦象,掐算道,“二爷,夏至之时,必有大风。”
二爷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道,“前方兵力被敌军牵制,又不知因何而被迫分散,陈寿平定然是已经得知幽州情形,却不能回援。而靳王知道陈寿平不能回援,便只能自救……所以,他在等风。”
靳王是在询问“何时风来”,因为风吹雾散,回头岭的死亡谷中,从死到生,仅缺一场大风。若是天下有风,此局可解,一条死路顷刻间就会变成康庄大道。
如今,前后方的境况已趋近白热。一直以来,南朝明哲保身的打法一向以退为进,以守为攻,呼尔杀占领伦州,幽州这座残破不堪的空城,正在上演一出胜王败寇的古老戏码。而此刻,风为刃,路为柄,回头岭中,靳王殿下是要破风而行,置之死地而后生。
“将卦象画出来,再送一封信过去,让他自己算算。”
陆荣:“……”
葛笑在一旁干咳了两声,对着陆荣使了个眼色。好在陆老三没敢惟命是从,他照着二爷吩咐画了个卦,想了想,又在最后添了几行字,晌午之前,就让雪鹰带着这封信又再上路。
当夜,知府衙门内,丁奎正抻着脖子,就着油灯写折子,白绢血字,一封陈情表,丁大人写得慷慨动容——卓缙文欲效仿伦州的种种劣行,加上这摇摇欲坠的幽州城遇见的危机,他都事无巨细地写上,末了还咬破了手指,按上了一枚血指印。
可这一路到靖天城路途遥远,一旁站着的师爷扶着丁大人,露出满脸愁容,“大人,这表书别说出城了,能不能出得了这间屋子都是个问题。”
丁大人充耳不闻,待按完了手印,这才问师爷,“那人上次临走时,说若有事,要怎么联系坊中人?”
师爷道,“说是深夜三更,让敲梆子的带信儿去。”
丁大人将折子收进信筒,押上封条,递给师爷,嘱咐他道,“时辰快到了,你务必亲自将信送出。”
师爷连忙应了一声,将信筒塞进怀中,又道,“大人,在下一直觉得蹊跷,坊中人的来路您查过么?”
丁奎微微蹙眉,叹道,“现如今哪有那功夫查,靳王信任他,临行前让我们照应着,凡事都要听话,咱们照办就是。如今幽州城中落在他卓缙文的手里,城防布兵皆由他控制,他若决意效仿伦州献城,过不了几天,你,我,还有整座城的老百姓,就等着大开城门殉城吧。幽州城如今危在旦夕,卓缙文这城门一开,放进来的不光是恶民,还有那些敌军的探子,那些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要不是丛中坊派的兵马在府衙外头挡着,这知府衙门都要被他们拆了。
“大人说的是。”师爷又道,“可咱们来这幽州时日久了,也不清楚朝中格局的变化,靳王说的关于从中坊的这番话,您听得顺耳么?”
丁奎怔了一下,转头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未又远虑必有近忧啊。”师爷低声凑到他耳边道,“大人比我心里清楚,依着如今朝中的格局,靳王这步棋怕是要永远楔在北方的。至于您,在此战中若是立了大功,来日必然能得到返京任职的机会。在下听说,丛中坊里的那些人,都是被北边的悍匪,那些人如狼似虎,靳王与他们关联甚密,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意图,你若是也陷进坊中那人的局里,会不会引火烧身呐?”
丁奎缓缓地站起身,回身看着师爷,“曾师爷,你这是收了卓缙文或者郭业槐的赏了么?”
曾师爷吓了一跳,连忙解释道,“没、没有啊,大人,在下跟了您这么多年,一切都是为您的前途考虑啊,那丛中坊中关着的若真是匪,以您这样的身份和他们通信,那不是……那不成官匪一家了么!”
“你给我闭嘴!!”丁奎怒吼道,“如今大敌当前,幽州难保,那坊中的人日夜护着衙门,时刻盯着四扇城门的动向,一有动乱立刻派人压制,比卓缙文那王八蛋有用多了!还有,郭业槐深夜出逃,也是他们连夜将人抓了回来,做人得有良心,本官此刻要是再在乎这顶乌纱帽,岂不是就跟那姓卓的一样,是个孬种!你要是……你要是在此时此刻还分化矛盾,这信你也别送了,趁早给本官滚蛋!”
曾师爷吓得往后退了两步,砰地一下跪在地上,痛心疾首地说,“大人,在下真无此意,我也是为了您的前景着想。那个、那个……我去送,我这就去送!”
丁奎气得直跺脚,“那还不快去!”
曾师爷连忙站起来,再也不敢多说半个字,快步跑出了屋子。喜欢战山河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战山河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