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变阵
果不其然,胡立深的拳头都还没落在郭业槐的身上,郭大人就捂着头跑进军帐,要死要活地嚷嚷,门口聚集了不少围观的士兵,李潭等人也闻声赶到。
郭业槐对着胡立深嚷起来,“你这小子,竟敢殴打朝廷命官!”
胡立深有靳王撑腰,并不怕他,他大声道,“大军北上增援在即,大将军走前再三交代,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明日先锋军拔营启程,您这边的粮草呢?”
郭业槐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是个什么职务,也敢多嘴。”
“那本王能不能多嘴?”靳王的声音里分明怒火中烧,再多添一把柴,就成了冲天的□□。
“王爷,您教唆手下人威胁本官!”
靳王冷笑一下,走到郭业槐面前,沉声道,“郭大人,本王悍匪出身,做事为人不讲道理,今晚之前,粮草若是不能拔营先行,明日一早,你这个监粮官,本王就换个人做做。”
“你……你……”郭业槐咬牙切齿地盯着他,“王爷,您可没有资格撤本官的职啊。”
“是么?”靳王阴冷地瞧着他,然后又扫了一眼帐外的一群人,“本王坐镇大本营,这腰间的刀早就生锈了,你们一个两个吃饱喝足,不干正事,什么时候也让我的刀尝尝血。郭大人,你说本王没资格撤你的职,好,来人,上杀威杖!”
“什、什么?!杀威杖!”郭业槐当即脸色一白,“你敢对微臣动私刑!”
“郭业槐拔营之前,枉顾军令!他手握监粮大权,却任意渎职,陷大军于危难而不顾,故意拖延运粮时间,本王瞧着郭大人有通敌之嫌!”靳王怒火终于彻底烧起来,声音也尤为洪亮,“郭大人说本王滥用私刑,很好,那就撤了大帐,叫来三军战士,当着他们的面动刑,郭大人,您说这样,还算动私刑吗?”
“你!”郭业槐急火攻心,险些一口血喷出来。
李潭立刻一个箭步奔进大帐,急忙劝道,“王爷息怒,郭大人绝然没有通敌之意,粮草已在准备,子时之前,定然启程。”
靳王一言不发,坐在主位幽幽地盯着他。
李潭霎时一身鸡皮疙瘩,又道,“王爷息怒。”
靳王一面抚摸着刀柄,一面压抑火气,“你们看本王好说话,便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敢往我面前扔,我要是觉得你们欺负我,我管你什么背景,什么来头,在我的大帐里,只有听命服从这一条路可以走,否则,别管本王心狠手辣,不讲情面。”
李潭连忙扯住郭业槐的袖子,将他拉离了大帐,不在一头怒狮面前触人霉头,这是为官基本的眼色。众人立刻作鸟兽散,没人敢靠近主帐半步,靳王这一通火几乎燃了整个后方大营,大家纷纷敬佩郭业槐,拼着一副血肉之躯也敢朝靳王的刀锋上冲。毕竟他们其中不少人见过回头岭中手刃莫音的靳王,也不是所有人都有郭业槐和穆争鸣瞎眼一般的胆魄。
然而此怒之后,这两人也不敢再有怨言,靳王一通怒火到底是发给谁看的,他们心知肚明。于是,该出征的出征,该运粮的运粮,全员出动,不敢有一丝懈怠。
陈寿平用来压制后方的棋子一旦见了成效,靳王这枚棋就就成了制衡后方的决胜之棋。
然而用这口宝刀坐镇后方,实在是有些大材小用。
眼瞧着众人纷纷出征前线,靳王站在大营门口,压抑在心中的怒火渐渐烧在脸上。再加上连日来的布兵安排,整军备战,乱七八糟的琐事层出不穷,靳王仰望深空,却不见那抹白色身影,这闷在心底的火气便更加难忍了。
七月初,战火继续在富河平原之上燃烧。
内忧外患,草木皆兵。
薛敬已多日未曾合眼,压在心里的那块石头一直未动,他就睡不着觉。担心二爷一路凶险,担心前方战事发生突变……
头就像灌了铅水一样剧痛,眼皮子翻来覆去地反复跳动,此时又见加剧的趋势。豆子给他送了安神的药,虽然药是起了作用,但是头脑却很清醒,昏昏沉沉地睡了半个时辰,他又被梦魇惊醒了。
天近破晓。
远方传来的厮杀声,彻夜未息。一时间,竟有种天地不尽的决绝之感,仿佛这刺鼻的烽烟越吹越浓,远处山河逶迤,不见风骨。十年之前也是如此么?靳王慢慢坐起来,眼前一片殷红,血染的山河仿佛一瞬间浮现在眼前,灯影晃动的破碎感,无论如何都挥散不去。
又是五日过去,雪鹰带走的信,还未得到回应。离十年前的那场战火越近,就越是被烧得体无完肤。更何况,已经有那么多人化尘归土,若旧事重提,不就等于将那层疤一点一点地撕开,当脓血流出来的时候,或许才能窥见一丝端倪。
大风一动,案子上空酒壶被吹倒了,激出一阵响动。
豆子在帐门口蹲了半宿,听见里头的动静,连忙掀开帘缝轻手轻脚地钻了进来,“王爷,您心悸吗?”
薛敬摸了摸心口,无意识地应了一声。
“您是受风了,别瞧着天气炎热,我用桂枝汤解风邪,这药得按时喝。”豆子一边给薛敬按压几处穴位,一边问,“王爷……您的双臂早年是不是受过伤?”
薛敬扶着肩膀松了松,头也未抬,“你倒是都清楚。”
“有多少年了?”
薛敬随口道,“快十年了,九岁那年我初到北疆时的事。”
豆子说,“您双臂受过重创,好在之后调养的好,否则留下顽疾,就握不住刀了。”
薛敬一愣,不由自主地握了握拳头,他忽然想起了什么,问,“你瞧过二爷的腿伤,淤毒是症结么?”
豆子想了想,道,“我查过,虽然他所受伤毒会封闭经脉,使人常年卧病在床,没有气力,可使他不能走动的根本原因,还是在他双膝受过的重创,再加上当年伤重时没有及时调理,伤毒又集聚体内,才会导致他常年无法站立行走,至于究竟是什么东西伤的,只能仔细瞧瞧伤口,可是……他不让我看。”
薛敬心里狠狠一跳,低声说,“是饮血夹。伤口是这样……”
一边说,薛敬一边在豆子的手心画了一个图案。
豆子吃了一惊,“王爷,您能确定么?”
薛敬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我和师父在军营中走医这些年,没有亲眼见过受过饮血夹伤的士兵,因为那些被饮血夹所伤的人,都没活下来,也没有必要再抬回军帐。”豆子吸了口气,又道,“听人说,饮血夹的体积很小,师父也说饮血夹有点像南方稻田里嗜脓血的蚂蟥,它们会钻进人的血肉里,见到骨头就抓紧,若是不及时用特殊手法取出,时间久了,便会血流而死。”
薛敬问他,“若是给你看见,能有取出的方法么?”
豆子想了片刻,说,“只要能亲眼见到伤者。”
“好,我知道了。”薛敬点了点头,“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豆子点头道,“王爷放心。”
富河平原。
陈寿平率领大军攻破敌军的第一重铁骑,在富河县南口的平原上打开了一道缺口,北伐大军乘胜追击,在富河县门口又进行了一场厮杀。
陈寿平斥令将士不断地变幻阵法,鹰飞翅展,人墙如盾,长矛如刺,整个阵法就像一只巨大的刺猬,铁骑无从下手,长矛刺向马腿马肚,顷刻间就将一个一个的骑兵斩于马下。
呼尔杀首当其冲,在两军阵前,骑一匹金色枣红大马,他双目通红,两侧各配备战车十余量。只见他扬刀嘶吼一声,敌军阵型突变,将原本的“一字长蛇阵”变为“方阵”,以战车为主力,形成与布兵和骑兵相结合的配置。
广袤的富河平原,砂砾在末夏的热浪中漫天飞舞,群马纷踏之下,溅起冲天的沙浪。滚滚黄尘将整个平原变成了黑黄色的沙盘,土丘变幻莫测,随着风沙变城各种图案。
陈寿平指挥变阵,见呼尔杀以战车为先,便立刻将“横阵”改为“锥形阵”,八阵图中,坎位呈“锥形”,整个战阵如直攻敌军的长矛,以刘鹤青带领的先遣军作为敢死先锋,在漫天风沙之间,径直杀向敌军,锥形阵如一根楔入敌军心脏的匕首,陈寿平则在“锋矢”处打头阵。
连日来的厮杀显然双方都耗尽了心力,此时两方总将对垒,陈寿平不慌不忙地拔出腰间的麟刀。
“杀——”
汉军吹起号角,杀声震天。
“杀——杀——杀——”
但听穆争鸣一声高喝,怒马冲在第一线,好在穆家确未培养出个酒囊饭袋,杀敌斩将之势倒也不含糊,陈寿平一眼盯上呼尔杀的金色高马,冲刘鹤青打了个手势,打算直取主将。
呼尔杀扬起长刀与陈寿平的麟刀碰了个电光石火。只见他单手一挑,迎面扑上来的将士被他的快刀斩地身首分离,鲜血喷出来,溅在陈寿平的腿上,血红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