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寿平此时已经撑着身体坐了起来,眼看着李潭转身欲走,快速道,“郭业槐要送回京的密函若被我拦下来,你有什么好处?你难道不怕密函送出一事被你提前泄露,郭业槐会问你的罪?”
李潭背对着陈寿平,无声地叹了口气,“将军,微臣无可奉告,但微臣只说一句——穆家的这位小公子,只要能保得住,就请您尽全力去保他。”
陈寿平狐疑地望着他,“你不是郭业槐的人,你效忠穆府,是太子殿下的人。”
李潭左右逢源,语重心长地说,“大将军此言差矣。咱们都是为朝廷办事,向陛下效忠,您这样讲,便是有结党之嫌了。大将军,靳王殿下心思缜密,不敢轻信于人,这也是难免,毕竟这些年他受的苦楚,是京中那些纨绔难以想象的。可他将我当成政敌,将我划到了郭大人一脉,我是有苦说不出,才来找大将军的。”
陈寿平静道,“你冒着被郭业槐知道的风险,深夜单独来见我,就是为了给穆争鸣擅自出兵、险些遭难的事求情。可这件事他违反了军令,即便郭大人此信没有送出,我也是要责罚他的。”
李潭扬声道,“那就请陈大将军按照军令责罚,不要失了公信。至于靳王殿下……”他缓缓叹了口气,有意提醒道,“郭业槐那个人,他送出去的信,怎么可能单单是讲穆小统领的事呢。”
陈寿平看了李潭一眼,“你是说……”
“出征前夕,在大本营的主帐,靳王殿下曾经和穆小统领对于是否剿匪一事起过争执。穆小统领认为攘外必先安内,殿下甚至还气急说出了‘开刀祭旗’这等话。实话说,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也为之一振。这些年,北边的事情,朝廷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果一个戍北支边的皇子,为了山头上几个占山为王的兔子,搅了禁闱中龙案的安稳,那再高的山,也是要被铲平的。”
李潭的眼中露出一丝戏谑,倒也不是隔岸观火的幸灾乐祸,而是身临其境之后,难掩的快意。然而这份“快意”一闪即逝,李潭这人人如其名,像是一方潭水,微微拨弄之后,也分不清敌我。李潭这温吞水一般的个性,恰好正中郭业槐这扇箭靶的红心,他不骄不躁,不疾不徐,将手中权柄拨弄得游刃有余。
“大将军,微臣再说一句,我对靳王殿下实在不存在敌意,也不希望他因此事,将回头岭到手的军工,转眼让人。他是皇子,是天子之师,然而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十个手指头伸出来,还不一般长呢。所以即便都市皇子,也有贵贱之分。想必这么多年过去了,靳王殿下心知肚明,也有自知之明。想在这方乱世安安稳稳地活下去,不用一些手段,是不行的。”李潭长叹一声,最后道,“大将军,呼尔杀在浅洼一战中鸣金收兵,一定有其收兵的理由。这件事,恐怕还需要靳王殿下自己告知。告辞。”
陈寿平眼看着李大人重新戴上披风走出了帐子,深深叹了口气,似是而非地轻声道,“莫不是狼平溪谷出了什么岔子,你我算好的路子,难道你要临时更改?”
陈寿平越想越不安,到了后半夜就再也睡不着了,他撑着身上的皮肉伤点灯熬油地坐了起来,愣在烛火前盘算心里这笔账。
过了半柱香后——
“来人!”陈寿平冲着帐外大喊。
兵士立刻进帐接令,陈寿平哑声道,“携三道加急令,快马去枯荣谷,传令靳王,不可再战,立刻归营!”
“是!”
事情不对,完全不对。
陈寿平望着渐渐泛白的天幕,雾气渐渐消散,他再也不敢耽搁,更不再理会身上的刀伤剑伤,趁着雾色亲自快马出营,将李潭所说的那名送密函的信使堵在了出去的官道上。
“大将军!”信使被陈寿平一人拦在官道上,当即震惊不已,立刻下马叩拜,“您这是……”
陈寿平不多言语,将胸口夹的书信与那人的信件替换,道,“散碎银子,拿去安家用。”
那信使一愣,向后退了几步,未敢动弹。
“怎么?不愿意?”
信使忙道,“不不,小的明白。”
“知道就好,”陈寿平回身上马,见信使上马后不再言语,向前骑了几步,似乎想到了什么,忽而又打马回来,犹豫地冲陈寿平拱了拱手,道,“密函一式三份,担心被路上拦截,分别由三人送出,我是第一人,若是我这封先行送到,剩下的便当即作废。将军放心,小人定为您争个先头!”
陈寿平倒是绝没想到,郭业槐竟还留了两手。
“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信使笑了笑,“小人只是个信使,将军驻扎北疆,才能让小人一家在灵犀渡口一带安居,我虽不懂您为何拦信,但我知道将军此番必有用意。这些银子我用来打发剩余二人,将军尽管放心!”
陈寿平勒住缰绳,回头再去看这位素未谋面之人,心中不免有些肃然起敬,再想起方才自己拦信的态度,又不免有些自责。这百转千回的愁闷随着烟云慢慢消散,留下的便只有扼腕长叹了。因这不入流的招数,陈寿平平素里是绝然不愿做的。可今夕非同往日,若是这封信函早他一步送抵内阁,隔日穆家老小不被治个延误军事的大罪就算他们祖上积德,再加上靳王在主帐中嚣张的言论,说不定还会陷鸿鹄于危机之中。
而此刻,北方必须一致对外,坚决不能以内打内,让敌军有可乘之机。
铁血山河下,关乎北疆存亡的战事一触而发。十年蛰伏,等的不正是有朝一日,夺回云州,再临帅府吗?
三日后,陈寿平便看到了这个浑身是血、满脸泥污地跪在帐前的穆争鸣。他险些认不出来这个几个月前还堂而皇之地指责他调兵有误、种种失利的白面公子。
“穆小统领这是怎么了?地上多脏啊,还不进帐回话。”
穆争鸣被饮血夹伤了腿,怕是根本站不起来了,他不敢言话,被两名死士架着进了军帐。
陈寿平沉了一口恶气,哑声问道, “不听军令,私自出兵,以至于大军溃败,死亡不计,这是什么罪啊?”
郭业槐接道,“大将军,其罪当诛。”
穆争鸣下意识地抽了口气,匍匐在地上,未敢多言。喜欢战山河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战山河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