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制衡
翁苏桐没有回答二爷这句话,只是默默流着眼泪,二爷没有制止她,而是轻声说,“你嫁给了萧人海。”
翁苏桐的眼神开始犹疑,仿佛透着一丝焦虑,她慌忙用帕子擦了擦眼角,使劲摇了摇头,打开了食盒,“少爷,我让丫鬟去外面买的豌豆黄,你以前特别爱吃这个,还有,你喜欢吃的杏仁豆腐……小米粥是养胃的,里面放了人参和当归,都是补气养血的。”
翁苏桐一边说,一边抽出一块干净的帕子擦了擦二爷嘴边的血渍,“少爷,我喂你吃吧?”
二爷却盯着她的眸子,平和地问她,“你这样来看我,安全吗?”
翁苏桐微微一滞,答道,“他昨夜接了军令,出城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丫头,”二爷轻轻地叹了口气,道,“当初在幽州的乌鱼巷子,我把你救出来,是想让你远离北方,回南边好好生活,你怎么……”
“我回过!”翁苏桐打断了二爷的话,“我听了少爷的话,我回去了,可是那里已经不是我的家了,我的家人都在北边,我在南方待不住,一闭上眼都是你们的样子。所以……所以我就又北上了。我去鸿鹄找过你,可是九则峰被烧了,我无奈之下,只能到处辗转地找你。”
“后来你就干脆来云州等我?”二爷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个弱不禁风的姑娘,叹息地问她。
“我知道少爷一定会跟萧人海赴约的,与其辗转各处,还不如守在云州。我在云州待了一段时间,烈府被查封多年,早已荒芜,大门上贴着封条,我没地方住,又没钱,索性趁着夜里回到府里住。”
“萧人海说你曾经刺杀过他。”
“有一天,大兵忽然把烈府围住了,我吓得躲了起来,就躲在前厅的屏风后面,看见是萧人海进来了,还有他手下的几员心腹。”翁苏桐咬紧了牙,“他们竟然在烈家商量着少爷的死期……我……我……”
“你就动手了?”
“我忍不住,我握紧匕首冲出来捅他,大不了鱼死网破,我不怕。可是我太弱了,还没有近萧人海的身,就被他的几名护卫挡了下来。后来,我被他关了起来……关了两个月吧……”
翁苏桐将小咸菜放进粥里,拿汤勺搅了搅,小心翼翼地送到二爷嘴边,看着他慢慢吞咽,才继续说,“那两个月里,我被暗无天日地关着,不分天地昼夜,我不堪羞辱,想尽办法自尽,都被萧人海救了回来。再然后……”
翁苏桐的头剧痛起来,她忍着使劲摇了摇,似乎想将头顶那片压着的乌云摇散,“然后……我就记不清了……我好像生病了,病了好久……再醒来的时候,我就……后来有一天,萧人海忽然叫人把我绑到他的身边,给我看了一样东西……”
“他给你看了什么?”
翁苏桐强忍着悲痛,流着泪说,“是你的画像……”
二爷静静地听着姑娘悲痛欲绝的哭声,压抑地、不能自已地颤抖着,“他用一张画像威胁你,你就答应嫁给他了?”
翁苏桐没有回答。
“傻丫头……”二爷心疼地闭上了眼,“他用这种法子将你逼入绝境,磨去你的意志,最后让你全然为他所用。”
翁苏桐低着头,不由自主地哭了起来,眼中尽是酸楚无奈。
二爷虚虚地撑起身,伸手摸了摸她额前的碎发,低声说,“保重自己。”
翁苏桐抬起头,眼里闪着光,低低地问,“少爷……”
二爷垂下眼睑,沉声道,“置之死地而后生,总还有翻盘的机会。”
翁苏桐低声道,“云州城如今已经被萧人海控制了,入夜就会宵禁,除非有他的手令和印信,否则无法进出城门,这两样东西缺一不可。”
二爷沉默了片刻,看着翁苏桐的眼睛,轻声问,“丫头,如今,我还能相信你吗?”
翁苏桐猛然站起来,抑制不住地颤抖道,“可以的,少爷,你、你不要觉得我嫁给了他就不听您的了……”
“你不要这样叫我。”
二爷总觉得,翁苏桐的眼神中不再是当初再乌鱼巷子里看见的那样,那时候的翁苏桐眼神里虽然充满仇恨,却震惊自若,他对于萧人海的恨意,对于害烈家惨死的人的恨意都几乎写在脸上,可是如今……这个姑娘眼中写满了不确信,她就像是个离家无助的雏燕,自己都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
“少爷,你吃点吧。”
二爷低头,看了一眼盒子里的几样东西,随手拿起一块豌豆黄放进口中,叹了一声,“这豌豆黄的原料还是老样子,……怎么味道却变了。”
翁苏桐收回手,“许是经营的主家换了。”
二爷淡淡地笑了笑,“丫头,我希望无论发生任何事,你都还是你自己。”
一边说着,二爷一边拿过翁苏桐的手掌,在上面写了几个字,“我给你八个字,你记在心里,若是有一天你能将信送出去,城外会有人接应。但一切都以自己的安危为先。”
翁苏桐陌生的眼神中忽然闪过一丝动容,她站起身,下意识地想去摸二爷的手,却听他说,“快走吧,太危险了,我这里,以后不要再来了。”
翁苏桐还想要说什么,却见对方已经闭上了眼,他便欠了欠身,退了出去。
幽深的甬道是用长了青苔的岩石垒成的。翁苏桐拎着裙摆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地牢,当阳光从头顶落下,正巧洒在她的脸上时,她看见了不远处那辆暗红色马车,马车上的人似乎也看见了她,车夫会意,连忙跳下来,跑过去搀扶。
士兵恭恭敬敬地放了踏脚的墩子,扶着翁苏桐进了车,萧人海笑着拉过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随后,萧人海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倒了一粒药出来,喂到她的嘴里,翁苏桐那涣散的瞳孔猛地一缩,仿佛一股戾气从心口冲到了额头,霎时冒出了一头的冷汗,她抓紧裙摆不住地低喘片刻,才糊糊涂涂地说,“他只说了这八个字。”
萧人海微微蹙眉,“只有这个?”
翁苏桐冷冰冰地看向他,“你若是不信,就将我一并杀了吧。”
萧人海猛地被她噎了一下,却也不怒,“我自然信你。”
翁苏桐道,“那你答应我的事,该履行了吧。”
萧人海撩开车帘,对着窗外贴身的侍卫不动声色地使了个眼色,“来人,将夫人送回帅府。”
牢房中自此安静下来。
二爷对着虚空的黑暗苦笑了一声,小蛇从墙角的草堆里冒了个头,缓缓地爬了出来,它吐着舌头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形,待终于认准眼前这人,才放松了警惕,绕着二爷的手臂盘旋而上,从二爷的领口钻了进去……
“……啊呃……”
蛇牙刺入心口的一刹那,剧痛瞬间蔓延至全身。
二爷挣扎着去抓那锁链,手指却控制不住的痉挛起来。
蔓延至心口的毒血像是一株诡异的、蜿蜒而上的图腾,折磨得他五脏六腑似要灼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