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想,牧人谷中他让我念诗,怎么就没念出来呢?肉麻也好、哄他也罢,好过现在后悔。
若还能活着相见,便念一次给他听吧,看那人低眉顺眼的笑容,自己这久不曾被拨动的心弦,竟在深黑的夜色中奏出温柔无声的曲。
窗外的星闪耀得煞是好看,可孤零零地挂在至高无上的远空,孤单又冷冽,风过,冰冷的空气中似乎残留着浓郁的酒香,浇灭了这灼烈的人间烟火。
还是要拼死一试的……即便是飞蛾扑火,也不能让那人陷在盲目的囚途中。
正当他陷入思绪中时,忽然,门锁一动,看守走了进来——
“传大人的令,接他去帅府。”
伦州城。
呼尔杀摆了满桌的宴。
“小王爷不必客气,连日征战,累了吧,哈哈哈!快,给小王爷满上!”仆从立刻绕到呼尔杀的对面,为靳王甄满了酒。
酒应该是从齐世芳窖藏的地窖里挖出来的,酒坛子被蜡封了多年,封条上还写着齐世芳的族姓,拆了封的酒坛子,陈年的酒香瞬间溢满了整间屋子。
靳王扫了一眼满桌的饭菜,说是“鸿门宴”未免过于丰富了,唇角微微勾了一下,露出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督帅客气,小王这待遇算是优厚了。”
呼尔杀倒是大咧咧地朗声笑起来,一把抓过烤羊腿用牙齿生生撕开了咀嚼道,“你们那位齐大人,藏了一屋子的好酒好茶,我从来不喝茶,留着也是浪费。来人,再去给小王爷挑了好茶备着,待会儿醒酒。”
“督帅这是要把我灌醉了再杀。”靳王毫无避讳的一句话让呼尔杀忽地一愣。
靳王微微低首,敛眉轻轻一笑,他嘴角生出的笑意越发得令人玩味,仿佛带着杀伐之气的宝刀,只是还未出鞘而已。
“哈哈,”呼尔杀装糊涂地眨了眨眼,下巴的胡子和鬓角的发都连在一起,他胡乱地一抹,含含糊糊道,“小王爷这说的什么话,本督帅当你是座上宾,好酒好肉地招待你,你怎么误解了我的好意呢?”
靳王闻言,忍不住轻轻颔首,“是小王失言。”
可这道歉之语听在呼尔杀耳朵里,倒像刺扎的。而靳王的眼神却自始至终从未离开过呼尔杀时不时扫过来的眼睛,双方的眼光交汇到一处的时候,空气间总会有那么一刹那的沉默,尴尬而短暂的相遇后,呼尔杀总是会堂而皇之地笑几声,然后首先避开对方的眼神,低下头继续奋战那块羊腿肉。
“小王爷怎么到伦州了?还是那句话,你单枪匹马地闯伦州,叫本帅佩服得很呐。”呼尔杀将方才在府衙初见时的话,不显多余地又说了一遍。
“很简单。”靳王落下筷子,诚恳地回答道,“其一,有朝一日伦州城归故土,那当年以礼赠尔之人小王总要见上一见。”
他说的是此时疯疯癫癫、不成人形的齐世芳。
“其二,督帅手下饮血营所向无敌,我总要见识见识这传说中的神兵利器到底长得什么模样。”
是那令大军闻风丧胆的饮血夹。
“其三……”靳王停顿了片刻,待呼尔杀抬起头来看着自己,他没有丝毫掩藏,一丝不苟地开口,“十年前一桩旧案,致死者甚多,牵连者甚广,有人因救我家破人亡、中毒致残,寻访解法一事,我责无旁贷。”
靳王说这些话时,明明随时随地会勾起的唇角此时渐渐地淡了下去,薄唇之间仿佛吐出了一口恶气,到了最后几句,他轻轻地停顿了片刻,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似千金之重的鼎,出口了,倒更不轻松,仿佛心里那盖了章的血印早已模模糊糊地黏在心尖之上,抠不掉,化不去。
呼尔杀听了靳王一番话,先是愣了片刻,而后忽然大声笑了起来。笑声在胸腔共鸣,震得人耳朵一疼。他有些措手不及,因为他完全没有料到靳王竟然将自己的目的如此坦诚相告。
呼尔杀笑够了,渐渐恢复了往日征伐战场的神色,常年游离战场的人,神思的总是比旁人多几分镇定,“本督帅为何要帮你?”
靳王微微敛眉,右手轻轻地整了整左手手腕处的护甲,沉声道,“用萧人海来换您期待多年的‘杀神’宝座,这盘局,您稳赢不输。”
此话一出,呼尔杀登时从椅子上站起来,桌案底下的刀铿锵出鞘,几乎是同时,门外早已蛰伏许久的精兵轰地冲了进来,连着呼尔杀在内,十数把金刀刀光一闪,齐齐指向靳王。
可靳王却连眉毛都不曾动一下。
“怎么,这条件,不够吗?”靳王似笑非笑,冷厉的眼光直直地射进呼尔杀那古怪多疑的眼中,只见他微微地侧了侧身,诚心诚意地补了一句,“还请督帅仔细考虑考虑。”
“你这是在离间我们。”
靳王点了点头,“可您稳赚不赔,何必在乎方式方法。”
“你!”呼尔杀怒起,“说,你到底想怎么做?!”
“这要取决于督帅究竟如何答应我的条件,我再决定告诉您多少。”靳王淡定地冲呼尔杀笑了笑,那从容不迫好似在他梦里或者脑海中排演过太多遍,迫切的眼神让他不怒自威,就连从不间断的笑容里都充满了嗜血的快感。
周遭瞬间安静下来,靳王能听见呼尔杀粗重迫切的呼吸声。
太静了,静的让人忘记了死气沉沉的房间里,双方竟然还能残存一丝理智,不拔刀相向,也许鲜血从皮肉里爆出,才能破这场死局。
呼尔杀的眼神中如果真的能射出刀片,可能靳王此时已被千刀万剐。而握在他手中的那把刀,刀尖正好戳在薛敬的喉管处,只需要再近一寸,血就能从他的喉头爆出来,那三尺金刀便能淋着鲜红的血,证明自己存于世间的意义。
可是死寂之后,呼尔杀并没有给金刀证明自己的机会。金刀回鞘,呼尔杀欠身亲自为薛敬斟了一杯酒,又拿了个空杯子为自己斟满,没等靳王抬手拿起那杯酒,他便对着靳王面前的杯盏轻轻地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将小王爷押下去,好生伺候,咱们有好多办法叫他开口。”
呼尔杀笑得背脊都弯下去,一个劲地抽搐,“萧大人说得一点不错,你们南朝不是有句话叫——坐山观虎斗?”
“我们南朝还有一句话叫——‘龙争虎斗,未知鹿死谁手。’”薛敬唇角勾勒出的弧度陡然充斥着一抹嗜血的快意,“督帅要做这头‘鹿’吗?”
“啪”地一声,呼尔杀一掌拍在桌上,震翻了那坛老酒,酒坛落在地上,碎成了渣,他怒不可遏地低吼,“带走!”喜欢战山河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战山河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