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水加上浑浑噩噩的天,蓝舟一边刷着马背毛,一边回想起葛笑方才说的话——
“那……你以后若真娶了什么漂亮的小娘子,也别告诉我,叫我死的瞑目点。”
蓝舟的心情更糟糕了。
葛笑极少说哀伤丧气的话,即使当年云游四方、被官府通缉时,他只能在夜间出门放风,追着东升的月华,他也只是饮尽一壶烈酒,放肆地嚷一句“老子不在乎。”
可是,当年那个嚷嚷着“不在乎”的人,如今仿佛忽然变了,变得不那么“放肆”了,就好像游鱼脱离了碧湖,忽然掉落在深深的泥泽里,再也寻不到湿润的水汽。
那是“害怕”和“不舍”的征兆,是他从不曾有过的改变。
蓝舟刷马毛的手停了下来,从心到腹部中间受过的重伤忽然“滋……”地疼了一下,蓝舟扶着马鞍,捂着腹部的手慢慢收紧,那里曾经被饮血夹伤得皮开肉绽,一年多过去了,腐肉慢慢好转,内里的伤却一直未好,遇见个阴晴雨雪,总是比卦象算得还准。
阴沉的天空好不容易来了日头,今夜又要被大雪吞没了,蓝舟沉闷地想,一切悬殊较量应该就定在这两天了。
忽然,马儿不经意地“呼呼”了两声,唤回了蓝舟飘远的意识,他一抬头,刚好看见迎面向他走来的店家小二,店小二手里捧着托盘,托盘上供着茶壶和茶碗。
茶碗有一个,像是专门来请他似的。
蓝舟略带敌意地审视着店小二,店小二点头哈腰地冲蓝舟笑了笑,“客官,有位客人,命我给您送来这个。”
蓝舟未接,只是收了刷子,将鞭子缠在手腕上,眼神似有似无地瞟了一眼他身后往来的人,发现来往行人都未曾注视这边之后,才道,“要么让那位爷沐浴更衣亲自来请,要么就等我梳洗完毕,坐在堂中品他这一碗茶,大清早的,马厩里送茶,这是打发谁呢?”
蓝舟说这话时,脸上带着好脾气的笑,眼睛眯起的时候,桃花眼也跟着勾起,伶俐的眼光被他恰好隐藏在眉眼之间,话面上不唐突,动作也稳,店小二肉眼凡胎,显然察觉不出眼前这位少爷,已经动怒了。
店小二道,“那位客人说您见了茶碗,立刻就懂了。”
蓝舟:“那人为何不亲自来?”
店小二没有回答。
蓝舟狐疑地望着店小二的眼睛,发现对方的眼珠子未有所动,便大可确定,对方说的是句实话,便伸手接过了茶壶——这茶壶是普通的陶土烧制品,粗糙的泥画非行家出手,陶壶外表看不出任何端倪。然而当他摸到碗底一个凸起的圆形图案是,心底猛然一沉。
蓝舟将茶碗还给店小二,“知道了,我定然赴约。”
那店小二点了点头,接过茶碗之后,转身便走了。
“老四!”
蓝舟听见陆荣的喊声,连忙收敛神色,转身冲他笑了笑,“三哥。”
陆荣跑近,“那不是店小二么?他找你干什么?”
“哦,刚才发现马厩里的马少了一匹,就问问他昨晚是哪位客人离开了。”蓝舟随口道,“凡事不得不防,怎么了?”
陆荣也没多少想,便说,“是了,我就是来找你,说马的事儿,走吧。”
房内,三人聚在一起。
陆荣沉思半晌,道,“我昨天在马厩里看见了一匹红马,就是最边上那匹。”
蓝舟接道,“就是那匹马,今早不见了。”
陆荣点了点头,“那匹马的马镫是镀金的,马鞍上绣着狼纹,马的身形较小,脚程一般,但是耐力好,是走远程的,一般是用来传信用的。”
葛笑摸了摸鼻子,潦草地说,“在云城驿站看见云州的马,不算稀奇的事吧?”
蓝舟摇了摇头,“不一定稀奇,但是怪。”
葛笑摆明了“见风使舵”,听蓝舟说“怪”,立马改了口风,“你说怪就是怪,我看着也怪。”
蓝舟没理葛笑,转对陆荣说,“三哥与我想的一样?”
陆荣慎重地点了点头,“八九不离十。”
葛笑抓了抓头皮,糊里糊涂地问,“等会儿,你们打什么哑谜,把话说清楚了,藏着掖着算什么东西?”
“那马的装备上乘,该是军养的马,甚至还出于敌国贵族,”蓝舟勾唇笑了笑,桃花眼好整以暇地一眯,“北方形形色色的大小驿站如今基本都已沦为军中送信易马的歇脚点了,云城驿站是从云州出来后、南边第一处可以换马的地方。再往南走,就剩狼平那一处了。但是狼平村离云州太远,去年又遭洗劫,驿站早已荒废,现在从云州出来的信使,基本都会选在云城驿站歇个脚,然后换一匹快马,再继续往南走。你从昨天到现在,见着可供更换的马了么?”
葛笑的头摇得跟转起来的拨浪鼓一样。
“嗯……”陆荣点了点头,又冲蓝舟使了个眼色,“这马应该是那人从云州府偷出来的,却不知何故连夜离开了,昨夜下了雪,那人骑着这马,走不远。”
葛笑这才恍然大悟,“这么说,有人从云州骑了一匹送信的军马,赶到了云城驿站,但是因为发现了什么,连夜又跑了?”
陆荣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清早发现这事后,便沿着四周的雪路一路去找,昨夜下过雪,这附近没有人,只这一匹马出去过,一定会留下印记,果不其然,让我在向北的雪路上发现了马蹄印。”
“等下,”葛笑打断他道,“这也不能确定,是冲着我们来的呀!”
蓝舟看向他,提醒道,“老五,你怎么忘了,北边是去什么地方的?”
“北边……”葛笑在将驿站附近的地方在脑子里过了一片,忽然灵光一现,“牧人谷!”
“正是牧人谷的方向。”陆荣凝重道。
“云州过来的人……云州……”葛笑蓦地站起身,“难道是鹿山?只有他能够近身接触到二爷,也知道怎么递信给老六。”
陆荣不安地问,“老五,这姓鹿的到底是什么来头?值得信任吗?”
“不知道。不值得。”这六个字葛笑一气呵成,脱口而出,“据老六所说,鹿山这小子也是热脸贴着他的冷屁股跟去云州的,但是他的出身、家世、目的,他也一概不知。”
“怎么到了生死关头,老六用人这么糊涂。”陆荣道。
蓝舟道,“他从伦州重伤被俘,身上揣着解药,必要时一定得有个人接应,否则他怎么可能在萧人海的重防之下将解药换出来给你。”蓝舟对葛笑说,“老六不会无故用人,如果一定要用,那也只能说是逼不得已,当时的那种情况,他能托付的怕只有鹿山。”
“这姓鹿的要是有二心,我就直接杀了他一了百了,免得祸害遗千年。”葛笑大喇喇坐下,冷道。
陆荣问,“你离城之前,老六没说什么?”
“他就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蓝舟皱了皱眉,“他平日不说没用的话,既然笃定此人‘无疑’,不如再等等。”喜欢战山河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战山河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