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尔杀摔进污泥,一柄刀插进泥浆之中,他身后的兵杀将而来,他的眼神再不像开战时决绝,平日里悉心维护的盔甲此时被血污染的肮脏不堪。他的面容变得极为扭曲和狠毒,“呀——”的一声——
他挑起长刀挑中眼前冲杀而来的一名士兵,瞬间让其身首异处,那人的头落地时眼睛还在眨,呼尔杀不闻不看,血将他的眼蒙住,他从额前的碎发之中眼见奔袭而来的猛将。
“这一刀,还你那一箭!”陈寿平手握长刀,稳稳地坐于马上,他的刀因为刚刚切进了呼尔杀的胸膛,此时染了刺目的血红。
呼尔杀在血做的肉峰中踉跄站起,血水冲刷着他的手心,心口裂开的皮肉也感觉不到丝毫的痛感。漫天飘洒的雪和雨泥泞不堪,他的心比那结成的冰还要透骨,“大将军……北方已经变天了……”
陈寿平冷厉的目光居高处而下地看着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北方虎狼,他曾坐镇北方,杀尽南朝无数兵将,伦州献城之后,呼尔杀更将伦州变成了第二个临都,用伦州百姓的血铸印了城墙。
整个平原被战士围成了一个血团——粗算之下,有上百层之多,一层亡死便再围一层,远远看去,就像是围作圈的蚁巢。
如今,陈寿平就这样看着他,像是看一只曾践踏人命的野兽,只不过已经奄奄一息。
“你拖住我大军半个多月,原来目的是栗阳……”呼尔杀失血过多的唇轻轻张开,残败的身躯挡住了晨起第一道曙光,“你杀不了我……我命不该绝!”
陈寿平忽地亮兵,这一次,他不能再让此人逃出生天了。
但是,就当陈寿平的刀逼近呼尔杀的瞬间,远处,轰隆隆的马声隐约而至——
“是援兵!督帅,是援兵啊!!”
陈寿平手下没停,他一刀刺过去,被呼尔杀最后一丝气力挡开,而那远处率先奔来的马上将领,口中大喊着贸然杀到人肉“围城”,从外面一层一层地向里攻击。
来解救呼尔杀的人正是杨辉。
陈寿平一凛,扯住陡然受惊的战马,“是杨辉!”
杨辉率先冲进围城之中,一把楔住呼尔杀的肩膀,将他提上马背。
“杨辉!!”陈寿平高喝一声,冲杀过去,杨辉横剑劈砍,用身体挡住陈寿平的硬刀。
杨辉阴冷的笑容再次漾在嘴角,“南朝皇帝屠我父母家族,杨辉断发断义,此生与贵朝死战到底!”
陈寿平朗声高喝,刀刀不留丝毫情面。而杨辉却不恋战,他的身后,士兵为他杀出一条通天的生门。
杨辉嘶吼,“护我!!”
敌方死士用身体筑起城墙,将杨辉挡在马前。
杨辉将呼尔杀一把拖上马背,而后快速翻身上马,“义父,抓紧我!”
呼尔杀全身的血几乎都滚了出来,哗啦啦地顺着马背流下来,他拖着泥泞的嗓音,艰难地说,“援兵呢……”
杨辉一边躲闪拼杀,一边咬牙低吼,“萧人海未借一兵一卒,义父,我亲自带您杀出去!!”
就这样,杨辉拼着誓死的决心,在万丈人墙围堵的阵中,在重兵的守护之下,硬生生拼出了一条鲜血铺就的生门,护着重伤的呼尔杀一路冲破南朝大军的堵截,杀了出去。
“大将军,追吗?!”
“穷寇莫追。”陈寿平眼见着杨辉带着呼尔杀杀出一条血路,对着身后的众将士道,“收兵!”
栗阳城存的粮仓在地下。
战后,陈寿平让刘鹤青带着穆争鸣在外清点阵亡人数,自己则率先下到这粮仓之中查看。
“大将军,你看,这也太壮观了……”身后一名兵士不禁感叹道。
粮仓、兵器坊、伤药库……足足在地下挖了三层。
数万石粮草被整齐地堆放在仓中,陈寿平用刀子划开了一个粗布袋——
“竟然是粟米!是粟米!”
陈寿平小心翼翼地将麻袋扯了个结,转身又去看墙边堆放的几个大木箱子。
“今晚给兄弟们加肉。”陈寿平打开一口木箱,上百斤的牛羊肉被砍好了存放,“每人二两酒!”
“是!”
那兵士急匆匆地跑出去安排了。陈寿平则在幽暗的粮仓中站起身,环顾四周,然后,他从袖管里掏出了一张羊皮,展开之后,是一张地形图。
陈寿平怅然一笑,“好一场生死局,没想到,八个月前你布下的棋子,终于在今天收兵了……”
兜兜转转数月间,那人几乎用血浸着墨绘过一番蓝图。
七月,二爷于九则峰与靳王分别后,便去了狼平溪谷,将陆荣留在狼平,用假信拖住靳王征讨伦州的步伐。
八月,二爷又亲自去了伦州,在伦州城留下了那枚红缨和连笙。连笙是伦州人,所以对伦州的地形极其了解,他便用二爷教过的绘图法,将整个伦州布局一一画在纸上。
九月,靳王带兵潜进了伦州城,遇见了早已在那里接应的连笙,他将三个月内观察到的情势一点一滴告诉靳王,并锁定了呼尔杀每月初一接拿粮车的规律。这张伦州舆图最终被连笙带出伦州城,辗转交到了陈寿平的手中。
十月底,云州方面送来了信,将“三州问鼎,栗阳为先”八个字带给了陈寿平,那人提醒他要杀呼尔杀,必先动栗阳。
冬月十五,幽州城四方灯点了火信,提醒陈寿平出兵伦州的时间到了。
腊月初一,为期半个月的富河大战终于瞒天过海,骗过了包括郭业槐在内的所有人,陈寿平将大军主力放在富河与呼尔杀交战半月,就是为了在腊月初一这天命令刘鹤青带兵突袭澜月火丘。
这一切都是在暗中进行的,但是……陈寿平紧紧皱眉,在心底道:你当初是如何将那段红缨留在伦州之后全身而退的呢……
按说呼尔杀若是在伦州就见到了烈衣,以他的脾性,不可能不将他抓获献给萧人海以表忠心;若是那个时候烈衣就被他们抓住,那之后云城驿站的点火时间就掐不准了。
所有的一切……都是因那段红缨而起。
靳王对于北方战局的冲动、克制与疑惑……也都是因为这段红缨而开始的。
陈寿平不由自主地望向手中那卷伦州地图,心脏忽然砰砰砰地乱跳了几下,他下意识地握紧地图,猛然想到什么,震惊地喘了几下——好像终于从细微的蛛网中,剥离出了那根还原整件事的线头。
——而那个冲进人墙,誓死将呼尔杀救出重围的人,似乎就是引线。喜欢战山河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战山河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