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八、穹顶
“还有蟹?”那人一听立刻来了精神,“小子,我要是你,就将这穹顶坐穿了!老子可是八年没吃到过鲜货了!”
薛敬靠着墙,闲散地说,“不光有鱼蟹,还有鸡肉,将那鸡肉放在火上烤热,再撒上盐,昨日我吃了一口,啧,腻得很,丢了……”
“什么?!”那人一听薛敬竟然将鸡肉丢了,顿时大怒,“你暴殄天物!”
薛敬不以为然地笑道,“先生既然喜欢,日后都送给你。”
“好好好!”那人又似乎犹豫了片刻,试探道,“无功不受禄,老子不占你便宜。”
“自然不让你白拿,”薛敬敲了敲墙壁,“告诉我你是怎么和外头互通消息的,从今日起,这些统统是你的。”
那人反驳道,“什么互通消息,我警告你,这话你可不敢乱说!”
薛敬笑了笑,欲言又止道,“罢了……”
“小子,你笑什么笑?”那人不争气地补了一句。
薛敬道,“笑某些人明明为了引起我的注意,故意为之,又偏偏装作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霎时一片沉寂。
“明人不说暗话,在下姓薛名敬,敢问阁下名讳。”
幽暗的地坑里,薛敬低沉逼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头顶上的天光处,守卫又换了下一班岗,等到薛敬甚至认为这人应该不会再与自己说话了的时候,隔壁那人才又开口道,“在下祝寒烛,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祝寒烛……
薛敬蹙眉,在心底搜肠刮肚地寻找这个名字……可惜,一片空白。
“您姓祝?”
那人咆哮,“说瞎话,舌头生疮。”
薛敬笑了笑,“先生误会我了,敢问先生与烛山银枪的祝龙可有关系?”
“什么猪笼子鸟笼子的,老子不认识!小子,可说好了,老子连家门都报了,你还有什么怀疑的?”
祝寒烛脾性古怪,说话声音高亢有力,薛敬几次三番地抬头望向上面,担心那些守卫发现底层的异样。
“怕什么,”祝寒烛像是发现了薛敬的担忧,“你知不知道这里可是穹顶!”
“初来乍到,愿闻其详。”
祝寒烛清了清嗓,道,“穹顶在云州的西山绝壁之中……”
“等等,”薛敬打断他道,“绝壁,之中?可有人却与我说过,西山绝壁多是碎石,因为山势险峻,极难攀爬,也是城中设防最弱的地方……”
“谁告诉你的?”
薛敬愣了片刻,道,“恕我不能说。”
祝寒烛重重地“哼”了一声,“说这话的人,要么是不愿你靠近这里,要么,就是他也不知道西山还有这处穹顶。”
薛敬的手指一直夹着一片碎石,轻轻地在地上画着——
偌大一方城,东西南北皆有阻力,一共三处生门,分别是西山绝壁,东河马场,还有帅府后墙……
这是那夜从井中夜探帅府的时候,二爷在自己的手心亲自画的。
如果说西山绝壁里藏着一处死牢,那这里就绝非生门,那二爷当初为何要将西山绝壁算进去呢?还是说,他确实也不知道,这里还有一处伸向地府的死牢。
一个在云州长大、将这里当作故土的人,怎么会连西山“穹顶”这样的地方都不知道呢……
薛敬犹疑不定的思绪忽然被祝寒烛唤回——
“我告诉你,这里的牢房都是间间相连的,咱们现在就是被关在这最底下的一层,听说过十八层地狱吗?”祝寒烛的声音渐渐冷下来,“这里就是。”
薛敬全身一震,“那这里可有生门?”
祝寒烛笑了笑,“生门?你可见过一只耗子么?这里暗无天日,被关押在这的人大多是死囚或者‘替死鬼’。”
“替死鬼?”
祝寒烛叹气的声音似乎在颤抖,“听说过丑市吗?”
薛敬:“从未听过。”
“丑市,是在深夜丑时才开的集市,集市上交易的,都是人。”
“人?!”薛敬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一沉,“难道是……”
“不错,就是卖这些‘替死鬼’的。”祝寒烛幽幽道,“还没有战乱的那些年,从南方流放到边关的一些犯人,会想尽一切办法从丑市上买来替身为自己坐牢或者送死。这很常见,这些替死鬼要么是心甘情愿的,要么是被骗来的,他们像买卖羊皮鹿茸一样,被改头换面,在丑市上标价交易。”
“官府不管吗?”
“官府?!”祝寒烛禁不住大笑起来,那笑声如割在心口的弯刀,讽刺又绝望,“我若是告诉你,丑市就是官家戮民的幌子,你信是不信。”
薛敬浑身一震,僵在原地,“你是说,丑市是,乃至……”
祝寒烛大叫,“对!乃至整个北境!!”
薛敬“嚯”地站起,不可置信地低吼,“先生,说话皆需凭证,不可信口胡说。”
祝寒烛淡淡地笑了笑。
“难道你……”薛敬将声音压到最低,“难道你就是所谓的‘替死鬼’。”
祝寒烛没有回答,只是优哉游哉地哼起了一首江南小曲,薛敬听出,这首曲子的名字,叫《无衣》,原本是一曲哀伤的小调,却被祝寒烛用荒腔走板的唱腔唱出了城头卖艺的味道。但薛敬实在没有心情在此间回味无穷,他仍旧无法相信方才祝寒烛所说的“整个北疆”的事。
其实,他在幽州王府时,就听过一些坊间流言,不过那些也都仅仅存在于街头巷尾、娃娃们穿堂过巷时随便哼起的童谣里,鲜少会真有人将这些童谣搬到台面上说事儿的。
他忽然想起来,幽州卷宗库里十年前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烧毁的难道仅仅是有关于“燕云十八骑”有关的记录吗?还是说……连同隐秘在暗无天日的“丑市”下的、那些肮脏的、不可告人的秘密,也都付之一炬了。
西山绝壁,穹顶地牢。
这个名字对于二爷来说,的确陌生得很。他坐在窗前想了许久,直到日落西山,也没有想到和“西山绝壁”相关的线索。
他自认自己记忆力不差,可他反复确认,这个地方,他是决计没有听说过的。
夜幕降临,星野低垂。
忽然,窗棂动了几下,有人轻轻地敲了几下窗子,二爷警惕心起,循声分辨来人,正当他兀自狐疑时,门帘被挑开,陆荣劲风一般地快步走了进来。
“二爷。”陆荣虔诚地垂首。
二爷“嗯”了一声,“怎么晚了两天?”
“城里突然增了几倍的兵,我藏了两天才敢现身。”陆荣扶着他靠在床头的枕上,然后端端正正地站在一旁,“有件喜事。”
二爷一愣。
“澜月火丘大捷。”
挂在胸口的那颗心重重地被敲了一下,震得他有点疼,二爷微微舒展双眉,将那涌起的一股热气勉强压抑在心口,然后缓缓叹出一口气,“真好。”
“萧人海昨夜前往伦州,听说这一战,呼尔杀被陈寿平重伤。”
像是在意料之中一般,二爷轻笑一下,“萧人海果然心胸狭窄,我曾经提醒过他让他提前备兵,以备伦州方面请求增援,结果他还真是等打完了才带兵增援,看来他是将呼尔杀恨之入骨,非要亡了他不可,呼尔杀伤得重吗?”
“听说是挺重的,被陈寿平砍了七八刀,最致命的一刀在腹部,能不能活还不知道。”陆荣捡着重点继续说,“伦州那边,陈寿平还想乘胜追击。”
二爷闻声渐渐蹙眉,“陈寿平想继续攻打伦州?”
陆荣点了点头,“听风向,是这个意思。”
二爷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敌军背水一战,必会拼尽全力,再说,想必火丘一战我方兵力也折损无数,此时再战,怕是会出事。”
陆荣倒不太赞同,“可呼尔杀基本已算折了,萧人海盛怒之下,要算的账可比咱们多。陈寿平此时出兵攻打伦州,说不定能一举拿下。”
“你可别忘了,伦州不光有呼尔杀,还有杨辉。” 二爷沉吟道,“杨辉才是伦州的‘天险’。”
陆荣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那要不要提醒陈寿平,不要急功近利?”
“能送信去最好,提醒他穷寇莫追,别因小失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