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人海走后,房内又恢复了以往的寂静。
连凤像往日一样,走进屋,将方才两人推搡间掉落在地上的烛台捡起来,重新用火折点燃。屋子里立刻温暖起来。
天边的月色渐渐浓烈起来,寒气逼人的夜间,忽然被这暖晕忽悠的平易近人。
连凤也不说话,只是坐在翁苏桐的床边,拿着骨笛吹起小曲儿来。
渐渐地,连凤听见被子里传来轻微的哭声,那声音持续不断,就好像这人闷着嗓子,不愿放肆地哭吼出来一样,压抑的令人难受。
“姑娘想哭就哭吧。”连凤温柔地说,“我给姑娘吹曲儿听。”
几段小曲吹罢,翁苏桐掀开蒙在头上的被子,好不容易见着点亮,深深地吸了一口长气,她坐起来,身体虚乏地直栽头,连凤连忙伸手扶住她。
“不用伺候我了,快回去休息吧。”
连凤摇了摇头,顾左右而言他道,“问柳不在,以后有我照顾你。”
翁苏桐将手叠在连凤的手背上,她的唇色泛着青灰色,连凤心疼地低下头,因为她清清楚楚地记得,母亲去世前的那一夜,嘴唇也是青色的,和翁苏桐一个样子,她知道,这姑娘……活不了几日了。
翁苏桐使劲摇了摇头,梦呓似的问连凤,“凤儿的家里还有别人吗?”
连凤说,“有,还有个弟弟。”
翁苏桐不禁投来羡慕的目光,“真好……我都已经七八年没见过哥哥了,你弟弟,现在还好吗?”
连凤点了点头,“好得很,他遇到了恩人,恩人把他救了,我这辈子当牛做马都一定要报答恩人的大恩大德。”
翁苏桐摸了摸连凤的脸颊,这姑娘的脸色泛着红润,就好像窗纸上映透的灯笼,飘着温和的红晕,“你是个好孩子,懂得知恩图报。”
连凤反手按着翁苏桐的手,“姑娘也是我的恩人,我流落集市,是姑娘把我捡回家的,你都不嫌弃我是个市井毛贼吗?”
翁苏桐笑了笑,“这有什么嫌弃不嫌弃的,我知道挨饿的滋味,饿到极致了,恨不能肠穿肚烂而死,有一口吃的,哪怕是跟野狗分食,也心甘情愿。但你以后不要做那事了,府里有吃的有住的,短不了你的。”
连凤伸手抱住翁苏桐,将脸埋在他的心口,听闻着她飘飘忽忽的心跳声,脑子里“嗡”地一热,急不可耐地问道,“姑娘,我带你离开这里好么?”
“走?”翁苏桐莫名地一怔,“走去哪里?”
连凤急了,“哪里都好,哪里都比这强。”
翁苏桐却笑了笑,“可帅府是我的家呀,我还在等……等少爷回来。”
“可是……可是你……”连凤吞吞吐吐了半天,却左右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这美丽温柔的姑娘被命运活生生折磨成了一具不完整的皮囊玩偶,提溜着线,左右四周地转啊,转啊……最终,终于转进了那个早就挖好的陷阱之中,活埋她的最后一抔土还是自己亲手掘出的。
这些日子,连凤看明白了,萧人海是真心对翁苏桐的,只是他们生而水火不容,从出生那日起,就注定了你死我活的立场。
翁苏桐最看不得身边的姑娘流泪了,她从怀里拿出帕子,轻轻擦了擦连凤的脸颊,安慰道,“怎么又哭了?对了,我再送你样东西。”
连凤看着翁苏桐站起身,走到床边,掀开被褥,在床板正中按了几下,一个小巧又隐秘的暗盒“啪”地打开,翁苏桐从盒子里面拿出一个鼓鼓的锦囊,转身递给了连凤,“趁着我还清醒,终于记得这东西放哪儿了。”
“这是……”
“这东西,帮我带出城吧,不知道交给谁,但是我记得少爷说过,这东西很重要,要我务必保管好。其他的我真的记不得了,你将它带出去,交给要找它的人吧。”翁苏桐极其疲累,讲完这段话便已经累得瘫在了床上,“好亮啊,凤儿,把蜡灭了吧。”
连凤的心却似那燃着的火一般,焦躁不已,“姑娘,火不灭,我挡着就不亮了。”
母亲说过,这烛若是灭了,人就没了……
翁苏桐点点头,转身朝着墙壁,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屋子里安静极了,连凤的手里握着这枚烫手的锦囊,感觉握住的几乎是翁苏桐的命。她将“少爷”嘱咐的事完成了,终于可安安心心睡一觉了。
门动了一下,薛敬悄悄走进来。
连凤上前将他迎到灯前。
“她不疯。”薛敬低沉地说。
“心跟人被分割成两半,心里清楚,人是疯的。”连凤将那锦囊递给薛敬,“这应该就是这座房子里最后的秘密了。”
薛敬一愣,“你不走?”
连凤没说话,只是转头看了一眼床上、死气沉沉的姑娘,坚定地说,“我不走了,这院子里见了血,问柳肯定是待不下去了,我不能留她一个人在这院子里。”
薛敬轻轻叹了口气,“你不走,我不好交代。”
连凤:“王爷,我还有一件事,请你一定要答应我。”
薛敬想了想,道,“让我照顾你弟弟。”
连凤点点头,“他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吃了太多苦,拜托您。”
薛敬将这两方话索性挑明了,“连凤,我不勉强你,去留是你的选择。但是我仅要你记得一件事,在连笙那里,我们终究谁也替代不了你这个姐姐。二爷说过,人生在世,总要寻求分寸,保全了那个度,便是保全自己,也成全他人。你弟弟一定会一直等着你。”
连凤一愣,“王爷,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弟弟有你们,姑娘只有我了。我本来进帅府是为了找东西的,却没想到我遇见了她,我不能丢下她一个人走,那样,她就真就只剩一个人了,我不能想,只要一想到她以后只能一个人面对着这座宅院,我心里就难受。我一定要留下来陪着她,至少还能吹曲子给她听。”
薛敬无奈地叹了一声,走到床边,从怀里掏出一个淡紫色的药瓶递放在翁苏桐地枕边,轻声说,“这是紫雀丹,能在危机之时就她一命,只剩最后一粒了,万不得已时再用。”
连凤抬头看着他,低声说,“谢谢您。”
之后,薛敬便转身离开了屋子。
窗子外,枯藤相互交错,傲慢攀爬,冰凌结了一窗,阴影处的黑影露出半边脸,只见陆荣神色凄怆地紧紧闭了闭眼,将那一声叹息都隐匿到了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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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