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九、枯木逢春
三天,只是闭眼和睁眼的功夫,倏地就过去了。
西山穹顶接连出事,不断失人。尸地一战更是变成了一条引线,瞒住了满城的百姓,但是瞒不住驻扎在鬼市里的那个神秘势力。丑市的一条船出了问题,一个船主将两名死囚换出了穹顶,却没敢收人家一分钱。
这件事,在云州城的某个地方掀起了轩然大波,整个云州城进入了战备状态,誓死不允许一只苍蝇飞出云州城。
敌军搜城的兵防像是滤豆子的筛子,将整个云州蛛网似地遮起来。触达之速令人胆寒,整个东街像是静街一样,对面的醉春楼十年来未曾打烊,今日也闭了店门,落了重锁。
“掌柜的,咱们也关门吧!”管事的怕惹事,两只手揣在袖子里直跺脚,“外头宵禁了,连只虫子都爬不出来。”
“啧!”祝寒烛急的眼皮直跳,“关门!”
管事的重重“哎”了一声,转头去落锁。
正月十八,云城东街整街宵禁,所有店门落锁,无一人外出。春风过境,倒像是吹来了萧瑟的北风,吹跑了醉春楼门口挂着的两盏红灯笼。
三日又过,搜城的脚步终于到达了这云城东街。
今夜,那些巡城地兵像是要带着致死不休的决心,势要将这从不触碰的街道翻过来查一遍。
“快快快!快到底下躲躲!”管事的拉着几名小工,推着他们往地窖里去。
祝寒烛三两步冲上阁楼,一脚踹开房门,“王爷,你他娘的走不走!再不走,头都要掉了!!”
结果,祝寒烛猛地看见屋内境况,眼珠子差点落下来,“他娘的,人呢?!”他一把抓着匆匆赶上楼的管事,“屋里的人呢?!”
管事的也吓了一跳,哆哆嗦嗦地嚷着,“东家……刚才还在,我、我……我也不知道啊!”
“叫你带人看好他,你当的什么狗屁差!叫人出去给我找!”祝寒烛彻底炸了,“娘的,他要是出个事儿,咱们就前功尽弃了!!”
管事吓得脸色惨白,刚要走,忽然,鹿山从门外闪进来。
“不用找了。”鹿山面无表情地说,“王爷没事。”
祝寒烛看见鹿山,怒意顿起,“臭小子,你胳膊肘成天往门外拐,王爷让你给弄哪儿了?!”
鹿山看着他,“不用你管。”
祝寒烛磨着牙,“好哇,个没良心的小畜生!我不管,他死活老子都不管了!那我再问你,烈衣呢!?正月十五那晚,你还敢截老子的胡!”
鹿山看着他,冷冷地笑了一下,“祝龙,你可真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祝寒烛怒吼,“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卑鄙无耻!”鹿山顶着祝寒烛的目光,大声道,“救人当晚,你竟然在西山尸地外的密林动手脚,埋伏杀手,准备将他们赶尽杀绝。你不配拥有鹿云溪的刀!把刀还给我!”
祝寒烛冷笑一声,耍起无赖来,“泼出去的水还想收回?!天下间哪有这等买卖!我就不还你!管家,把门守好,今夜老子就跟这臭小子耗上了!”
管事的一双手扬在空中抖个不停,他哪里还敢劝,屁滚尿流地滚下楼梯,关门去了。
云州帅府。
掌灯的点亮了门前的灯笼,便缩在墙角睡觉去了。整个院子里只有翁苏桐的房间里还亮着。
翁苏桐的贴身丫头问柳,因为上回翁苏桐深夜发病的事,吓得一病不起,三天前告了病。翁苏桐没多留她,送了她一些盘缠和首饰,便任她去了。连凤倒是觉得,若不是因为这院落太偏太冷,任谁跟着翁姑娘伺候,都是不会走的,至少她自己是这样想的。
入了春,人心也跟着回了暖。
一墙之隔的街上,巡城军加快了城防巡逻的步伐。声音传进院子里,连凤将院子里里外外检查了数遍,确定除了后院隐藏的那扇小门以外的每一扇外门都落了栓,这才回到翁苏桐房中。
过了子时,墙外巡逻的动静渐渐小了,月光映在阶缝的青苔上。
“姑娘明日走路当心一点,阶上的青苔滑得很。”连凤陪着翁苏桐靠在床边。
翁苏桐靠在她的肩头,问道,“问柳已经走了么?”
连凤点了点头,“走了,按你说的,给了盘缠和首饰。”
翁苏桐低声说,“你也应该走的。”
“我不走。”连凤弯了弯月牙一样的眉毛,抿着淡粉色的唇,悄声道,“姑娘别赶我走。”
“弟弟等你呢。”翁苏桐温柔地笑了笑,“你才多大,总不能一直陪着我。日后回关内,找个好人家嫁了,一辈子不愁。”
连凤的脸色忽然间黯淡下来,仓促地说,“姑娘,我不嫁人的。”
翁苏桐对这丫头的话也没显出什么惊讶,只是摸了摸她的头发,安慰似地冲她笑了笑,“不嫁就不嫁,这么好的丫头,谁也不知道心疼。”
连凤红了双眼,猛然扑到翁苏桐的怀里,紧紧地箍紧她纤细的腰,“姑娘……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在伦州……那些人……那些……”
翁苏桐立刻止住连凤的话,“凤儿,那些事都过去了,生逢乱世,能寿终正寝自然是万福加身,若是不能,也不要轻贱自己。”
连凤抬起头,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嗯……二爷也说了,他说,谁还没个不好的过往呢,重要的是,你身后,还有牵挂你的人,姑娘,我就做你身后,牵挂你的那个,好不好?”
翁苏桐深深地叹了口气,有种如释重负的悲凉,“好哇。”
这深沉的月色皎洁如初,宽大的院落周围浮起蔼蔼雾气,浓雾笼着这帅府的围墙,早春的花正开在墙角,没人栽种过,也没有人慰藉,倒是比前院中央那些好生看望的兰草开得更旺。
最后头的院墙角落,有一扇不经修缮的矮门被不经意间打开了,躬身探进半个身子的人一身黑衣,悄然进了这后院。
他的口鼻掩在黑布之下,只露出一双眉眼。他熟悉这院中各处,抄着近路走过后院,只在那棵倒在后院的槐树旁站定了片刻,低头看着那倒着的槐树——槐树的树皮已经斑驳,昔日开满槐花的枝丫也已经凋落,处处可见岁月嶙峋之态。
可是仔细一看,他却发现,从那枯竭的树洞里,竟然生出些青色的小草,他不禁低低一笑,将那抹淡笑全然隐在了眉眼之间。
夜深了,屋内的烛火明了半宿,终于灭了。
翁苏桐在纷杂的梦境中猛地睁开双眼,发现连凤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房间的。她朦胧地看见正中的圆桌边,坐着一个人,她撑着床坐起,有些诧异地望着那人。
“二哥哥……”翁苏桐试探地朝着那人唤了一声,“是你?”
黑影中的人终于揭下了蒙着面的黑巾,转头看了翁苏桐一眼。
翁苏桐颤巍巍地走近桌前,单膝跪在那人身前,将头倚在他的膝盖上,那人抬起手,轻轻地握了握姑娘瘦弱的肩膀,幽幽地叹了口气,“丫头,你终于记起我了。”
翁苏桐抬起头,笑意满满地望着他,“你怎么来看我了?”
二爷扶着她在身前的凳子上坐好,敛眉沉声道,“来接你走,云州要破城了。”
翁苏桐的眼神忽然在黑暗中一亮,神色恍惚地叹道,“真好……终于……”
此时,门被敲了两下。
“是连凤。帅府如今没有外人,萧人海不敢在我这设兵。”翁苏桐解释了一句,便对外面喊,“进来吧。”
连凤走进房内,叫了一声,“二爷。”
二爷冲连凤点了点头。
翁苏桐也无心于这两人是如何相识的,毕竟这些事在她这里,都无关紧要。
“跟我走吧,”二爷转头,对翁苏桐极致温和地说,“大战一触即发。城外已经布好接应,让凤儿陪着你。”
“走,去哪儿?”翁苏桐迷茫地问道。
二爷思索了片刻,缓缓道,“你若不想回江南,便住在寨子里。我遍寻最好的大夫,总能治好你的病。”
“可是帅府就是我的家啊……我已经到家了。”
二爷微微皱眉,“……丫头,听话。”
翁苏桐却坚定地摇了摇头,笃定地说,“二少爷,我以前做过对不起烈家的事,后来嫁给了萧人海,又做了许多对不起你的事……你不怪我,还愿意带我走,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二爷伸出手按住她的手臂,“凡事起初并无对错,再说,当年的事到底如何,还未见分晓,别将所有的祸水都泼在自己头上。”
末了,二爷又补了一句,“丫头,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