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敬见这人稍稍低了头,转身去火盆里添炭,便朝着他的背影说,“我没有怪你。”
二爷动作一滞,随后,他自责般地叹了口气,“是我偏心了……”
薛敬心里倏地一紧,伸出手,“你过来。”
二爷僵在原地未动,薛敬便稍稍起身,往他那边挪了挪,挪到能稍稍能碰到他的手时,那人却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撤了撤,将手移开了。
薛敬也不勉强他,笑了笑,“二爷,自从你我从九则峰一别至今,一年有余了。这一年多来,你去了哪儿,见过谁,我从没问过,雄鹰翱翔于九天,开弓没有回头箭,即便我对你一往情深,也不需要你觉得亏欠于我。”
然后,他顿了顿,“在伦州私闯敌营,一方面确实是我急功近利,而另一方面,我势必要在那个时间为你取得解药。我既承诺过一定要救你,就绝无反悔,即便搭上我这条命……”
他见二爷听到此句浑身一震,便安慰似的将手搭在他的膝盖上,沉声道,“那山虽重,海虽深,也无需你亲自上刀山下火海去衡量它半分,你还有我,明白吗?”
二爷始终无话,他这番话如今就像是这炭火中偶然崩出的火星,能在他这心中如焦土一般的荒原上,猝然间掀起燎原之火。
“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我如此,翁苏桐也是,即便……即便日后出了什么意外,”薛敬说到此,尽量婉转地措辞道,“也请你,务必珍视自己,好好保全自己。”
良久,薛敬才听到二爷吐出一口气,好像要把那份歉疚都吐净了似的。
“明白了,躺下吧。”
薛敬也不知道他是真明白还是装的,这人在自己这里,还真是失了些诚信。
“那龙鳞佩,还给我。”二爷忽然道。
薛敬随即好笑地看着他,从怀里拿出那枚玉佩,暖烘烘地递到他手心里,帮他将五指扣紧,“是你的,终究是你的,即便夺走了,我也会帮你抢回来。”随后,他枕着手臂躺下来,“好久没有这样了……”
夜色正沉,泛舟河上,澜月入了中天,飞鸟掠过静水。
“有想过离开北方吗?”
“离开?”二爷偏过头看他,“去哪儿?”
“不知道,我哪都没去过。”
二爷笑了笑,“听着尽是委屈。”
“可不是。”薛敬微微侧头看他,“二爷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二爷一愣,“你指什么?”
“原来瞒着我的,还挺多?”
“……”
薛敬又问,“你都不问问,我在哪儿得回的玉佩和紫金蛇尾刀?”
二爷将炭火生得旺些,用袖口虚掩了一下口鼻,才肯定道,“你动了丑市的船主。”
“你知道那船主的身份吗?”
二爷点了点头,“鹿山救我们出穹顶那日说了一些,但不太细致,想来你比我们清楚。”
薛敬点了点头,“林惠安曾经在禁宫中当值,我曾经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说下去。”
薛敬道,“那日在未央舟上,我跟林惠安说,我除了要你,还要穹顶中三千六百条活着的人命。祝龙拿我的龙鳞佩、鸿鹄的拜山令,和云山琴将我换出了穹顶,想必鹿山也已经告诉你了。”
二爷道,“嗯,当时他驾着马车,将我和葛笑从穹顶里救出来,见格子坞也不安全,我们就找到了这艘渔船。鹿山对云州城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他为了将祝龙救出穹顶,在云州城藏了三年。”
“你有没有猜准鹿山和祝龙的关系。”
“不会是父子。”二爷思索道,“祝龙当年生性风流,我一开始以为鹿山是祝四哥和别人的私生子,可鹿山他姓鹿,必然是和鹿云溪有关系。而十年前一战时,鹿云溪还没有与祝龙成亲,更何况,鹿山年岁偏长,即便出征时鹿云溪已怀有身孕,按年纪推算,他也不可能是鹿云溪所生。”
薛敬认同道,“但是鹿山这种拼死也要将祝龙从穹顶中救出的魄力和执着,势必与鹿云溪有关。再说了,鹿云溪当年又是怎么死的?死在了哪儿?这些鹿山都没说过,如果搭救祝龙出穹顶是鹿云溪的遗愿,那么鹿山遵从她的遗愿舍命搭救,以鹿山的性格,鹿云溪势必对他有恩。”
二爷点了点头,缓道,“鹿山曾经与我说过,鹿云溪是他‘娘’。”
薛敬恍然道,“这便有迹可循了,他们之间的事,可能还需要查一查。”
二爷应了一声,又道,“对了,六天前在穹顶,有人递食盒进来,随食盒送来的是一把能打开地坑顶门的钥匙,并附了一张穹顶的地图。老五做的是贼窝里的交易,逃出生天不在话下。起初还我猜测过,到底是谁将钥匙神不知鬼不觉地送了进来,想必正是林惠安。你给林惠安施压,难道你抓了他的把柄?”
薛敬“嗯”了一声,“林惠安入宫之前有过一个儿子,叫林小孟,在云州丑市,林小孟一直都是以小厮的身份跟在林惠安身边,林惠安就这么一个儿子,往后也不可能再有子嗣,所以我拿这人威胁他,他当然不敢不答应。”
二爷疑惑地看着他,“你是怎么知道林惠安有个儿子的?”
“还是鹿山。他在云州城隐藏三年,查到了不少关于丑市的线索,在我去找林惠安的前一夜都告诉了我,我才能在未央舟上一击而中林惠安的软肋,拿林小孟当威胁,逼他答应我救你出穹顶。”
“原来如此……”二爷不由感叹。
“也不光是因为鹿山,另外还有一个原因——萃阑殿走水,你知道么?”
“有点印象。”
薛敬道,“泽济二十二年除夕,萃澜殿走水,禁闱内牵连者百人许。灵香公主死于一场大火,我那可怜的小妹妹,死的时候,还不足百天。我依稀记得,那年我在禁宫内,见过林惠安。”
“十二年前,那时候你才九岁,你确定你见过他吗?”
“我确定。”薛敬回忆道,“他的左眼边有一块红色的胎记,和别人不一样。”
“泽济二十二年,那不正是……”
“正是杨辉的父亲杨德忠获罪那年,也是我被送往关隘作为质子交换的同一年,更是任半山提着那箱金箔到帅府,求你爹动土修山的那一年。”
二爷微微蹙眉,不由深吸了一口气。
“季卿,你不觉得这些事太凑巧了吗?怎么这么多变故,都发生在泽济二十二年到二十三年这两年里。”薛敬坐起来,盯着二爷的眼睛,低声道,“林惠安当年还只是个小太监,萃澜殿走了水,公主死了,一干人等被下旨殉葬,林惠安也在其中,可他是怎么逃出生天的?数年后,竟还能逍遥自在地在这云城东河上,做起了‘丑市’的生意。”
二爷的神色也跟着凝重起来。
“这件事,超出了我的预料。”薛敬神色凝重地看着他,“十年前九龙道一战之前,你到底接过什么命令?”
二爷盯着火盆中燃烧的炭火,停顿片刻,才缓缓开口,“十年前,九龙道一战,哥哥随父亲出征,同一时间,我授令与燕云十八骑中的几位兄弟南下,为的是寻一趟从靖天发来云州的皇镖,镖行起鸢令,从南至北,官府绿林,无人敢拦,那趟镖就出自岭南的蓝鸢镖局。”喜欢战山河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战山河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