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二爷慨叹道,“连你都懂,祝龙怎么能不明白呢。”
鹿山冷道,“他当然明白,只是若不找个恰当的理由将自己的愧疚放进去,他生不如死。”
是这样吗?二爷迟疑了片刻,总是无法将这个恨不能将自己千刀万剐的祝寒烛和当年那个恣意洒脱、为心上人奔走山林、寻木造琴的风流刀客联系在一起,祝龙似乎已经被祝寒烛亲手埋葬在十年前的那个雪夜里了。
和他的云山琴一起。
“鹿云溪当年是在哪里遇到你的?还记得吗?”
鹿山道,“记得,在烛山脚下的一个树洞里,她救了我,那一年我十岁。但是……”
二爷的眼神敏锐地一缩,“但是什么?”
鹿山想了想,终是不知如何回答,于是沙哑道,“……没什么。”
“你的嗓子……”
鹿山下意识地摸了摸喉结,潦草道,“年少时发烧,烧坏了。”
当眼前这人不愿与你多说一字时,你所有成文的安慰之言都变得徒劳,任二爷伶牙俐齿,也无法在一个全身是刺、满心是伤的人面前,多说一个字。所以,他就只能冲鹿山温和地笑了笑,站起身道,“走吧,我们去吃些好的。”
他们走出帅府,出了东市,最终走进了一个叫“莫名巷”的地方,这里的巷尾有一处店面,门面写着“桂花糕”。
“到了。”
那店主将店面拾掇得干干净净,但是生意不济,店里没多少人造访。二爷和鹿山走进店的时候,店主亲自来迎客。他们捡着一处相对安静的位置,店主端上了一碟桂花糕,和两碗绿豆汤。
“老板,这桂花还是去年的吧?”
“前年存下的。”店主是个实在人,也不讲什么生意经,“去年采买的人伤了腿,仲秋时没回成江南。”
那桂花糕呈金黄色,软糯的糕泥需要小心翼翼地拿起,糕上裹着糖霜,生意人不吝这点蔗糖,为他们撒了不少,还有星星点点散落碟子周围,二爷温柔地笑着,修长的手指蘸了一点糖霜,搁在舌尖舔去。他抿了抿唇,似乎捕捉起年少时、莫名巷子里残存的味道。
好在,这店虽然换了一茬人经营,味道却还没变。
鹿山却不喜欢吃甜食,他就着一碗没放糖的绿豆汤喝了个见底,却一口也没动那碟桂花糕。
“桂花糕也不是北方的东西,喜欢的人少。”店主上前,给两人倒茶。
“老板,从前的老板您知道去向吗?”二爷不经意间的寒暄,引起了鹿山的注意。
“老头前年将店面盘给我爹,从他手里接过地契房契,之后据说是去了一处佛堂看灯。”那店主唏嘘道,“两年没见过了,倒是这店面的陈设我没动过。”
鹿山也不关心二爷和这老店主的关系,吃完后便待在那,静静地望着墙上贴的字。
“天圆地广,山高水长。”
二爷跟着抬起头看了墙上贴的临帖,低头继续吃糕,“是老师的字。”
落款是,嘉仙。
“嘉仙是老师的表字,老师本名程继让,是这间店前老板的旧友。”
鹿山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二爷吃饱喝足,满意地站起身,“走吧。”
鹿山跟着站起来,随着他走出店铺。
“没找到人?”
二爷回头赞许地看了鹿山一眼,“不得了。”
鹿山听着这夸赞,脸上也没见多欢喜,“你进去就寻人,问那店主也是惯有的迂回。”
“难怪王爷看重你。”二爷摇头淡笑,“是,我是寻人。”
鹿山忽然站定,二爷回过头,有些诧异,“怎么了?”
鹿山犹豫片刻,忍不住道,“打个商量,寻人便寻人,我能不能不吃那腻人的玩意儿。”
“……”二爷愣了一下,然后转头低声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他慢慢收起笑容,冲鹿山点了点头,“好,你吃别的。”
走出莫名巷,鹿山忍不住试探道,“咱们这一趟来店里是为了……”
“祝寒烛的人不能全信,咱们得多做一手准备。”二爷顿了顿,“之前我腿脚不好,即便来了云州,也无法亲自寻他。”
“你想让他帮你看火|药?”
二爷摇了摇头,但也没有明说,“我自有我的打算。”见鹿山转过头,似乎有些疏离,二爷续又解释道,“不是瞒着你,只是有些旧事……我自己都没弄明白,我……”
“你不必解释。”鹿山猝尔拦住他接下来的话,“你的事,我不关心。我只关心王爷心里的‘破城之战’,还有你的安危。”他顿了顿,低声道,“你,和你的这座城,是他的命。”
二爷心里一紧,脚步也跟着慢了几分,等鹿山慢吞吞地跟上来,与他并肩,才道,“那你再帮我递一封信吧。”
鹿山一愣,“之前用浮木顺着桑乾河递过一次,还这样吗?”
二爷在心里盘算了片刻,摇头道,“用不得了,他们如今应该已经弃船上岸,到盲庄了。”
鹿山又问,“那我要怎么递?”
二爷思索了片刻,却终没想到办法。他突然想到了桂花糕店里,老师留在墙上的那八个字——“天圆地广,山高水长。”
天地浩大,望不见的群山连绵不绝,与那人遇见的机会却总是渺茫。这颗跳跃的心,又一次随着那人每次转身的背影,融化进向北斜阳的雾霭里了。
如今,想将自己的心意递出这座坚不可摧的城,都变得难上加难。方才那一瞬间的冲动转瞬即逝,他不免又为之前那“递信”的事懊悔起来,真不该冲动行事,否则这封信前脚出了云州,万一在路上被人截获,岂不是又一次陷靳王于危险之中么。
“罢了……不用递了。”喜欢战山河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战山河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