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条路上所发生的一切,都像是毒疮,一旦不去管它,它便不顾一切地侵蚀着你的意志,逐渐吞噬你仅存的意志力。
说到底,这十年来,鸿鹄就像是一柄撑开的巨伞,撑在蓝舟的头顶,将他呵护起来,他周身散着温润的光泽,被那大伞遮着,不曾被血雨腥风沾染,即便曾经遭遇饮血夹的重创,他也不曾觉得像此时此刻这般无助和难忍。
葛笑搂着他,发觉他整个人像是刚从冰河里捞出来一样,全身都被汗浸湿了,他忽然吓了一跳,连忙将他垂下的头转过来,“怎么了?!你怎么了?”
蓝舟全身一软,几乎瘫在了葛笑身上,葛笑用下巴抵着他汗湿的脖子,却忽然发觉他像是烧红的烙铁一样,全身滚烫。
“别吓我啊,你怎么这么烫!”葛笑一把抓住他的腰,扶着他站起来,然后用尽全力将他背起来,“娘的,怎么回事!都他妈病死了也不吭声!”
然而蓝舟心里明白,这一声一声的惨烈的怪叫就像是催命符,将他在心底压抑太久、无法释放的愤怒和难过一朝发泄出来,病魔接踵而至,像那冰封了十年的过往,忽然破冰而来。
他这一路撑到此处,被两百人的血浆从头顶灌进心底,长期压抑的心态导致他忽然在这里崩塌,全身散了所有气力。
“撑着点,今天不救蓝清河了,叫他自生自灭去吧!”葛笑一边咬着牙往前艰难前行,一边使劲将蓝舟往身上送了送。
葛笑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地里,快速往林子外面赶,然而这条来路越走越远,像是怎么也走不到头,“妈的,这什么地方,鬼打墙一样!”
蓝舟全身无力,意识却还没消沉,他搂着葛笑的脖子,整个人陷入一个古怪的圈中,“哥,你放下我吧……”
“你闭嘴!”葛笑怒骂一声。
蓝舟贴着他的后脖子,意识逐渐涣散,“蓝鸢镖局牵连着北边的暗线,说不定就是十年前九龙道一战的幕后帮凶,如果真是这样……二爷、你、老六、烈家帅府,乃至整个北方……你们这些人走到今天,受的罪,吃的苦,死的人,怕都是我害的……”
葛笑脚步一缓,全身跟着僵硬起来,他没有说话,而是继续往前行进。
蓝舟的眼神失去了光泽,他唇间似乎含着一口血,是从心底涌上来的血印,只听他压着嗓子继续说,“当年不悔林那趟镖是我押的,你们心知肚明,只是谁都不将这层纸点破——那些杀手屠了我押的镖,其实就是冲着老六去的,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就是刽子手……”
“你闭上嘴,省点力气。”葛笑咬着牙警告他。
“分明一目了然,何必自欺欺人。”蓝舟咳了两声,孱弱道,“就算如你所说,我爹和我是两路人,那他做的恶,也必须我来承担。因为我身上铸着蓝家的骨头,流着蓝家的血,无论我逃多远,都还是蓝鸢镖局的人。”
葛笑深吸了一口气,咬紧牙关,狠厉地说,“那就剔了这烂掉的骨血,扒了这层‘皮’,此生不回岭南,不再做蓝鸢镖局的人。”
蓝舟自嘲地笑了一下,“你是金云使,你能放出这缸血,剔除这身骨头,再也不做承恩阁的人吗?若真能如此简单,你当年又何必扔掉那柄金云软剑……何必在云城驿站亲自放一把火,宁愿落进萧人海的手里,都不敢再见谢冲……何必要带着我连夜离开桑乾河,急奔而出,一路赶至此处……又何必隐姓埋名,十年前随我躲进鸿鹄,一躲就是十年……”
血骨如劲草,随心底的荒原逆风而生,若将它们一把火烧尽,雪去春来,一不留神,它们又会遍地丛生,斩不尽,剔不除。
人这一副皮肉血骨从来无法自由择选,从婴孩呱呱坠地那刻便已然注定。
葛笑脚步一顿,侧目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蓝舟的眼神极其淡漠,“哥,你我是一类人,都剔不掉与生俱来的骨血,要么妥协,要么逃命。”
——所以他才说,“这十年,是我赚来的。”
葛笑紧紧地拖住他的腿窝,觉得自己此刻迈开的步子都越发艰难。下山的路极其长,身后那一声一声惨叫,却愈发尖锐,仿佛在密林中破开了一个豁口,执意要钻进两人的耳中。
“那就逃!我背着你逃……”葛笑压抑着急喘,咬着牙说,“逃命就逃命,孬种就孬种!”
猛然间,葛笑脚下一滑,地面的枯叶间忽然裂开一道豁口——
“抓稳!!”一脚勾住坑壁上的藤蔓,一手抓住坑顶卡在枯枝中的碎石,全身的力量几乎都集中在腰间,将蓝舟撑起来,底下是及丈高的捕兽陷阱,坑底是一片密密麻麻倒扎的毒刺——
“娘的!”葛笑暗骂一声,使劲扶住蓝舟的后背,“这是要把老子当野鹿抓了啊!”
蓝舟脱力地挂在他身上,葛笑的脚勾着的藤蔓经不住两个人的重量,不断地往下滑,“抓、抓抓稳!!!乖,用点儿劲儿,把鞭子抽出来,把咱俩绑起来!快!!”
蓝舟深吸了一口气,伸手一把扯出腰间的鞭子,然后将自己和他使劲缠在一起,葛笑点了点头,这才放开箍紧蓝舟后背的手,转而去抓另一侧的藤蔓,“你别低头,哥带你爬上去。”
结果,那两侧的藤蔓根本支不住两人攀爬的重量,就在葛笑快要伸手抓住坑顶的瞬间,藤蔓倏地挣断——
“呃啊——!!”葛笑腾空翻身,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在掉落的一瞬间翻了身,将蓝舟护在身前——
就在两人坠落在半空瞬间,忽然一根麻绳从空中飞出来,葛笑几乎是凭借本能,一把抓住那根丢进坑的绳子,然后借着向上拉扯的力道,他的脚踩着坑壁,弹了几下,便登上了坑顶,爬了出来……
甫一见光,葛笑的一颗心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力尽地趴在地面上,觉得自己方才就跟一只落网的羔鹿一样,简直九死一生。
“没事吧。”熟悉的嗓音忽然传进耳朵。
“没、没事……”葛笑没抬头,拼命地摆了摆手,“多谢好汉相——”他猛地抬起头,紧跟着吓了一跳,“二爷……”
二爷伸手扶起他,“快看看老四!”
葛笑连忙解开腰间系紧的鞭子,把人放下来,“他晕过去了!”
二爷没有说话,而是一把将蓝舟的胳膊揽在自己肩膀上,言简意赅地令道,“我背着他,你跟上来!”
葛笑扶着吃痛的肩膀,糊里糊涂地来跟了上去,“你怎么来了!?”
“这一路都跟着你们。”二爷沉声说,“今早你使了诈,将我甩了。”
葛笑咳了一声,“那个……我昨晚就意识到身后有人,所以今早在村子外故意绕了路。”
二爷微微点头,“也好,我都跟不上,旁人肯定也跟不上。”
“这到底怎么回事?!”葛笑跟他并排走着,一边走一边问,“这一路过来,哪儿哪儿都不对劲,感觉……就感觉很……”
……绝望。
二爷看了他一眼,镇定道,“这是‘诛心’之战,杨辉聪明绝顶,他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就将我们一网打尽。跟紧我,别东张西望!”喜欢战山河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战山河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