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四三、绝路
蓝舟从密林中走了出来,有些魂不守舍。
“……我以为你只是出来捡柴的。”他轻声说。
只这一句话一出口,葛笑全身一僵,密林中霎时间布满了血气。葛笑错乱地向前走了几步,想碰他,伸出手,又不敢碰了……
蓝舟慢慢转过头,看向蓝清河,“你方才说什么……”
蓝清河重重地哼了一声,指着葛笑,对蓝舟说,“既然你都听见了,咱们索性把话说开。这小子是金云使,当年他一路跟着镖车到不悔林,就是为了对蓝鸢镖局下杀手——”
蓝舟眉头一紧,全身僵硬地钉在原地,不能动弹。
蓝清河忽然笑起来,他笑了一阵之后,猛然间收拢笑声,望着葛笑,慢悠悠地说,“十六爷说我是畜生,那你呢?你才是带着金云使冲进不悔林,引起那场屠杀的刽子手。”
蓝舟不可思议地望着这个与他十年来朝夕相处的人,全身颤栗起来,口中的呼吸跟着急促,脑子里像是灌入了令人窒息的水银,那些水银封住了他周身每一处血管,从头顶蔓延至血液中,再往皮肤中楔满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毒刺。
“他……他说的是真的?”蓝舟手脚冰凉,不悔林中那血崩一样的场面再一次冲袭脑海。
葛笑脸色一沉,一言不发。
“回答我!!”
“是。”葛笑咬紧下唇,血从他的唇间渗出来,“承恩阁金云使授命前往不悔林,劫一趟蓝鸢镖局的镖,所有活口,一概不留。”
蓝舟猛然间吸了一口气,然后断气般地重咳了几声,他的脸色如槁蜡死灰,烟火一点,神形俱灭。
葛笑连忙上前想扶住他,却被蓝舟厉声阻止,“站住!”
葛笑脚步一顿,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他的心被蓝舟的一个眼神猝然间刺痛了,他猛烈地深吸了一口气。张了张嘴,终于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蓝清河露出得逞的笑容,“葛笑,你怎么都不说说当年不悔林中,你是怎么带着金云使杀人的,来,给我儿子讲讲,让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听你讲一遍,你这个刽子手,你骗了他十年!”
葛笑长呼一口气,冷声说,“没什么好解释的,是我干的。”
蓝舟蓦地一怔,喉咙里卡着的血团像是被点燃的火|药,霎时炸碎了他的五脏六腑——轻音一断,十年终了。
他这二十六年,不短不长,前面的十六年如一场噩梦,忽然间被一段美梦侵蚀,谁曾料想,随后这段美梦又会被无尽的梦魇终结。眼前的这个人,他给予自己的,不再是美好的遐想——旧梦更迭,那份甜腻一旦变了味,就会变成蚀骨烂心的毒药,腐蚀掉十年间大大小小的过往,包括那份欢愉和执念。
可是……为什么呢……
蓝舟难以抑制地想,这究竟是为什么……
救了他的人,竟然顷刻之间变成了那个刽子手——原来从始至终,这个人都一直披着那层“皮”,其实从未蜕变过。
然而此时的葛笑只能压抑冲上前的脚步,竭尽全力抚平心绪,尽量不被蓝清河的言语干扰。
“我跟你回岭南。”蓝舟转过身,忽然对蓝清河低声说。
葛笑蓦地看着他,轻声问,“你说什么……”
蓝舟没有看他,而是又对蓝清河说,“你不就是让我回去么,我答应你。”
蓝清河慢吞吞地走上前,冷漠又愤怒地看着这个年轻人,他的身体里明明流着自己的血脉,明明应该踩在自己给他按出的每一步脚印上,一步一步走出一条既定的长路。
“如果你不是我蓝家的儿子,我早就把你碎尸万段了。”蓝清河阴沉地说,“你跟你母亲一样,从不听话。”
蓝舟冷冷地盯着他,警告道,“不许提她。”
蓝清河的周身散发着逼人的气息,这种气息太过熟悉,即便此刻蓝舟拼尽全力想将自己心中的恐惧压制,那种少年时期看见怪物的恐惧感依然从他身上每一个毛孔中迸发出来——
他的嘴唇轻轻翕动,咬着牙抖声说,“我再说一遍,你没有资格提她。”
“我怎么没有资格。”蓝清河探身向前,盯着蓝舟的眼睛,“包括你,你们的死活都是我来决定的!”
“你这个畜生。”蓝舟拼尽全力,将这句话脱口而出。
结果蓝清河反手就是一巴掌,扇在他的侧脸上,蓝舟像是一个破碎的布偶,蓦地被他拍在一边的岩石上,一头磕在上面,洇出一大片血迹。
他整个人被摔懵了,眼睛嘴角全是鲜血……耳边忽然“嗡嗡”直叫,仿佛听见了女人和婴儿的哭叫声……
他眼前一片猩红,口中不断呛咳着,想爬起来,又支撑不住身体下坠的重量,他的眼神在茫然间失去了焦距,似乎看见一个人冲过去,一把揪住那个人的身体,将他掀翻在地人,然后拼死地撞向冰冷坚硬的石壁。
——怒吼和惨叫声歇斯底里,顷刻间贯穿耳膜,几乎将他的心脏震碎。蓝舟使劲晃了晃头,想将那片血海翻腾的画面散去,可惜,那些惨叫声猝然间加重,还伴随着女子用力惨呼的叫声,最后……是那一声脆耳的婴儿啼哭——
此刻,葛笑愤怒到了极致,他每一拳下去,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蓝清河像是一口烂口袋一样,被他压住双腿,楔一样地钉在身后的岩石上,只听一声低哑的惨叫,紧跟着是腿骨碎裂的声响,蓝清河在被葛笑撞向岩石时,他的膝盖被两块巨石夹着,葛笑压制他的腿又不松开,结果两人向两个方向猛地用力,蓝清河的腿骨便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别断了。
葛笑根本未理会蓝清河,他从腰间拔出刀,猛地戳进一边的岩层中,刀锋全部没入石头,拔都拔不出来。
“蓝清河,老子今天不要了你的命,你他妈当老子是孬种!!!我说过没有,不许再动他!!你他妈是聋子!!”葛笑拼尽全力,将最后一拳楔在蓝清河的脸上,他的脸被撞向一边,口中不断溢出鲜血,血沫子从他的嗓子眼里返上来,他弯着腰,匍匐在地上,拼命想去抓那条被甩在一边的鞭子。
葛笑一个箭步上前,揪住他的后领,将他再次提起来,“怎么?还想当着老子的面抽他鞭子!?你当老子承恩阁是白混的么!!”他压下身,眼神冷如寒冰,压低了声音威慑道,“承恩阁的典狱里,一百八十件刑具,都他妈是老子亲手磨尖的,信不信老子一样、一样、全部招呼在你身上。”
蓝清河喷出一口血沫子,低哑虚弱地说,“你还想当着蓝舟的面,杀他老爹?那你杀——你杀!!”
他这一声嘶吼猛然间像毒刺一样,穿刺了葛笑的心口。下一刻,他猛然拔|出腰间的匕首——那柄快刀闪着银光,从天而降,只余寸尺就扎进蓝清河的心窝里,身后却忽然喊了一声——
“住手!!”蓝舟扑过来,一把攥住葛笑震怒之下、不断颤抖的手腕,颤声阻止,“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