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八、少年
靳王不禁露出肃然起敬的神色,看向祝寒烛的眼神也逐渐锐利起来。
那一年朝廷下令围剿烛山,烈元帅带兵杀至烛山,却因为在阵前看到了祝孟贤手执一只银枪,一人独战群雄。他下令“不牵连妇孺,不迁怒乡里,”,那些解释不清的东西便任由天定,哪里还管什么黑色白色。
那条长长的暮河浅滩,从桑乾河分流,夕阳与落雨各自参半,将烛山染至殷红。就这样,烈元帅于阵前手刃匪头,却终因为那人英勇无畏、不甘低头的神色而收回了刺出的那一枪。
“烈元帅最终撤军烛山,在朝廷中,那算是明明白白的抗旨不遵。”祝寒烛续又讲道,“再后来,又过了很久,烛山上来了信儿,说是由一个小将军送来的。列元帅辗转托人送来的信中,说明了山下狼平县知府那个案子的真相,将案件始末简明扼要地讲述了一番,凶案破了,一夕之间真相大白,往年百姓们对于烛山祝家的误解慢慢淡化,那么多年……我祖父保持缄默,没有分毫辩白,最后倒是博得了不少人的同情。”
世间万物大抵如此,若有一人将那天地山川倒转于画案上,有一人信了,便会有千人信,紧接着千万人信——于是那山川天地便真就成了画中的模样,后人宁愿相信那副画中上下倒转的天地、东西逆向的河流,也不愿亲自去看一眼真相。
人间乌合之众,人云亦云,总将听来的谣言当成真事儿信着,没人愿意扔掉那幅画亲自一窥真相,平白让那山川天地被人误解。但,一旦有一天真出现一个人戳破了曾经虚构的假象,那些曾经出言谩骂、不肯松口的人,便又会当做无事发生,转头来匍匐在地,对着那山川天地跪地一拜,供上无比虔诚的青烟香火。
祝寒烛不免唏嘘,“若是当年换一人杀至烛山,想必,祝家早就在那时就被灭了,哪里还有后面的故事。”
靳王慢慢点了点头,“那后来呢,你又是怎么进燕云十八骑的?”
祝寒烛站起身,掸了掸手上的灰,指了指后门,“王爷,这屋子里烟重,咱们往山崖上走走吧。”
靳王跟随祝寒烛从宗祠后门走出,往更深的林子里走去。
这条石子小路还未被人修葺,身前身侧盘根错节,荆棘杂草丛生,需要随时随地用手拨开挡在身前的错枝,才能通行。两人就这样走了半柱香的功夫,终于出了这片密林,来到一处开阔地,远方三座大山映入眼帘,像是三座直耸入云的高柱。
这山崖高百丈,纵深而下,笔直陡峭的断崖就像是削铁如泥的宝剑瞬间斩断的一样。
祝家祠堂背靠北峰断崖,倒是与九则峰上二爷住的石头房子有异曲同工之妙。
靳王望着这茫茫苍山云海,昔日如烟往事忽然荡入心中,他不免有些感慨,“祝先生,你方才所言你祖父和烈元帅年轻时的过往,让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祝寒烛难得正儿八经地聊个天,“王爷您说。”
靳王深吸了一口气晨间的雾气,眉间稍缓,他的唇色被这冷风吹得略显发白,瞳孔中似乎擦了一层清霜,“云州龙王庙前一战,你派人追至龙王庙后的窄巷里,要对烈衣赶尽杀绝。”
祝寒烛的脸色阴沉下来,“王爷,您这是要兴师问罪么。”
靳王没有应他这句话,而是自顾道,“自从方才听了祝先生讲述的关于祝家和烈家的往事,我想,你们两家之间的牵绊是分不开的。我其实一直都不太懂,你对于烈衣为什么会生出这么大的恨意,真就是因为在那年的重阳节的家宴上,他无意间借由你的手送给鹿云溪的那盏云山琴吗?在我看来,这明明是一件好事,你明明就知道,烈衣当时根本就不知道云山琴里藏着梅花图的秘密。以先生的聪慧,当然明白,一个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犯下的错,都是情有可原的,谁也没长‘身后眼’,哪里能猜准云山琴里面暗藏玄机。”
祝寒烛的眼光渐渐冷漠下来,没有说话。
靳王侧目看了他一眼,继续试探道,“你不至于因为云山琴的事迁怒烈衣,你进穹顶八年,也不是因为他,那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这么恨他?而且在我看来,你嘴上嚷着要杀要剐,实则每每放水,到了该合作的时候,你也没有半分含糊。”
祝寒烛眼神中升腾起怒火,猛地一甩披风,气急败坏地说,“我就是讨厌他那人惺惺作态,虚与委蛇!”
靳王不急不躁,盯着他遮掩的神色轻声笑了一下,“祝先生,你真的那么想要烈衣的命吗?他死了,你真就开心吗?”
祝寒烛咬着牙,手心握拳,不住地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