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六二、断刃
不一会儿,业雅来到马车前。
二爷在云州总督府时曾经见过此人,此人对萧人海忠心耿耿,惟命是从,是他从北边带到云州的贴身死士,统领禁卫军。
业雅也确实长了一张忠心不二、刚正不阿的面孔,眉宇间透着几分清高的气质,整个人显得从容不迫。
二爷从车窗往外看,正巧能看见业雅身后的火光,将他的脸在深夜中照亮。
“二爷找我,有事吗?”
二爷靠在窗边,实在没有力气与他长篇大论地周旋,于是打算开门见山,“敢问萧人海萧大人对于此番接小太子回云州城的意思。”
业雅于幽暗中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大人的意思是要将小太子平安无虞地送回总督府、他的身边,由他亲自守护。至于您……”
“死生不论。对么?”二爷淡淡一笑,轻飘飘地看着他。
业雅微微低头,并没觉得这话直言了当有什么不妥,他喜欢直来直去,于是道,“如果二爷只是想再确定一下,在下也没有什么好解释的。”
“所以……太子爷让您给我找大夫这事,能拖一天是一天,最好拖到我伤重不治,病死在回云州的途中,那样……即便萧人海知道了,也只是一番长吁短叹罢了。”
二爷歪着头,虚弱地靠在窗沿上,他此刻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跳下马车与这些人拼死一战了,“大人所想没错,我若是他,也觉得现在这个半死不活的祸害是个麻烦。况且,他想要的人已经到手了,就没必要往我身后再捅一刀。这种不光明正大、有碍名声的事,萧人海不屑于做,但是他想要我死,能怎么办呢?”他淡淡地瞧着业雅,唇角慢慢勾了一下,“还好……他不屑于做的事,杨辉都替他做了。”
二爷猛然倒吸了一口冷气,跟着闷声痛哼一声,身体不由地颤了一下。
业雅上前一步,见他神色苦楚,似是腹间的伤口又裂开了,眼神忽然隐着一丝捉摸不透的阴沉,他故意试探道,“方才太子爷拼着往林子里采药,难道那药没有效用?”
二爷忍着剧痛,死死地按压住伤处,唇间惨白如霜烟,似乎下一刻身体里的血就要随着这破碎的血洞流尽了。
业雅见他面容痛苦,似是极难忍耐,忍不住笑了一下,“看来这一剑伤了脏腑,您一时片刻好不了了。”
二爷忍痛喘了片刻,又往流星跑远的林子里看了一眼,忽然对业雅说,“业雅将军,请回答我一个问题。”
业雅踏着四方步,往马车边又走近了一些,像是端着看好戏的姿态,往车里瞅了一眼,见他腹间又渗出鲜血,便露出一副得逞的笑意,“将死之人其言也善,你们南朝人不都这么说么?二爷请问吧。”
二爷的眼神慢慢犀利起来,他虽被伤痛折磨,眼神却依旧通透,“此去云州城一共有三条路,一路走水,过桑乾河进云城东河;一路翻山,过密林走云州北门;还有一路越谷,从狼平溪谷转个弯,过盲庄进云州碑界。三条路,前两条最快、最直接,第三条途径有人的村庄,慢,但是太平。可是业雅将军,您带着这些人并没有走这三条路。”
业雅神色一滞,眼神流出杀意。
二爷不咸不淡地朝他看了一眼,跟着洞悉道,“这山坳里有一处溶洞,六岁时,我哥哥曾经带我来玩过,他告诉我,这山坳里适合伏兵,当年他被乌墨帮掳走时,就曾被关在这山坳的溶洞里。可这里并不是去云州城的必经之路,你在此处扎营,又骗太子殿下说,要派人去前头的村子里找行脚的大夫,我且问将军,这附近几十里地全是密林,连只兔子都不见,哪里来的大夫?”
业雅深吸了一口气,又往四周看了一眼。
二爷的声音却很轻,似也在刻意压低声音,只让业雅听见一样,“有埋伏对么?”
业雅的嗓子里终于发出一声轻颤。
“没事。”二爷笑道,“你不用担心什么。我也不需要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你到底是谁安插在萧人海身边的那柄‘刀’,不需要我去过问和料理。毕竟你跟在萧人海身边多年,是他的亲信,即便你心思不纯,也应该让他自己去查,我没那个功夫当他的‘针’,帮他挑出扎进脚底的‘肉刺’。”
说到“肉刺”二字时,业雅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一声阴沉的叹息,他全身的寒刺似乎在顷刻间倒立起来,“既然你必死无疑,那我就直说了。”
二爷瞧着他,露出一丝捉摸不定的笑意。
“云首已经下令,你是不可能活着回云州城的。”
“所以你就是云首安插在萧人海身边的那柄‘刀’。”二爷倚靠在车窗上的那只手微微抬起,指尖轻轻捻动,“难怪萧人海将总督府的藏身之物全部撤走,还将所有值得怀疑的人都杀了。他早就知道身边出了‘肉刺’,却不知道是谁。”
“他一直怀疑我,也根本不信任我。”业雅坦然道。
二爷点了一下头,了然道,“去年冬月十五,云州望月楼刀马战,那名在战中刺杀萧人海的饮血营死士,是你偷偷换进去的。”
业雅不置可否,“饮血营死士刺杀这件事,是杨辉为了嫁祸呼尔杀而故意做的,我只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杨辉想要安进云州的这枚‘桩子’留了一扇门而已;我知道凭萧人海的本事,那名饮血营的杀手要不了他的命,不过却可以让他凡事草木皆兵,一惊一乍地将他自己暗地里收买的势力悉数动用起来。”
“这样一来,你就能将萧人海这条线慢慢挖干净,准确的说,是帮云首挖干净。”二爷顿了一下,又道,“你的确够聪明,隐藏在萧人海身边多年,还没被他抓住破绽。难怪萧人海此刻身不由己,连身边亲信都只留下三五人,盘碗皆换了银具,是因为他早就知道,云州城里藏着他动不了的势力,而那股势力正在慢慢侵蚀他扎进这座城市的血骨,他如今抓不到那腐蚀血骨的源头,就只能将计就计,让你们的破绽露得再多一些。”
“可是云首的意思很简单——‘既然萧人海这枚‘血骨’不能为我所用,那便将它彻底剔除,还云州城一方清净。’”
二爷慢慢眯起眼,审读着这句话,“你是说……云首的‘刀’此刻已经全部出山了。”
业雅再走近一步,“你、靳王、葛笑、蓝舟、镇北军营、幽州、鸿鹄……全部都在明处,‘刀’出不出山,可惜你已经看不见了。”
“看来三州之战将是一场‘明战’,云首藏了这么多年的‘刀锋’终于出鞘了。”二爷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轻轻蹙眉,忍不住揶揄道,“缩头乌龟做了这么多年,都让旁人为他拼命,这人还真是沉得住气啊。”
二爷不动声色地盯紧业雅背后的密林深处,那处有一个人影,一直隐在暗处,像是一直往这边盯着他看。
“那你打算怎么样?”二爷的眼神没有从那处密林中移出,随口问道。
业雅慢慢吸进一口气,微微仰视着二爷,“把小太子带回云州城,交给萧人海。再将你的死讯透给他,我立下一大功,一切当做无事发生。”
此刻,流星从林子里跑了回来,身后跟着几个士兵,他见着业雅正在马车这边,脸色一变,立刻吼了一声,要往马车这边急奔,可是紧接着,流星身后的两名士兵箭步上前,一把将流星抱起,随后捂住了他的口鼻。
二爷神色一变,想要起身,却全身无力地栽了回去,他眼睁睁地看着被捂住口鼻的流星挣扎不得,瞳孔睁大,随之露出惊恐担忧的神色,片刻后,便晕倒在了那士兵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