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清河微微眯着眼,眼神中透出一丝狡黠的邪气,他忽然勾唇笑了一下,模棱两可地说,“儿子,你从没有过被人用绳子拴在腰间,蒙着眼,前头坠着个萝卜,像赶驴一样,让你拉着磨盘,一步一步地转着圈地走的经历。当那块肮脏的黑布从眼睛上取下来的时候,当你忽然看见眼前的圈里却站着几头无所事事的毛驴和猪狗时,那一刻,你才能真正体会到,若是说话没有分量,旁人会怎么对待你——你会活得连驴、连猪狗都不如。”
“这几十年,我不惜一切代价,让蓝鸢镖局从泥泞的血池子里爬了出来,逐渐走上了一条‘通天大道’,我承认,我蓝清河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杀过很多人,好人、坏人、亲人、朋友……干过很多令你不耻的事情。但是儿子,你明不明白,若是没有我一步一步地带蓝鸢镖局攀至峰首,你活得下来吗?”
蓝舟忽然冷笑一声,没有接他的话。
“如今只剩下一步,你我就不用再在泥土里和那些肮脏的臭虫争抢,就不用再去争抢池子边上别人偶尔掉落的那么一丁点肉糜,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你也不用藏在鸿鹄那个人人唾弃的匪窝里,当一辈子的匪。你跟为父回岭南,接管蓝鸢镖局,你就能一步登天,到那个时候,你想要什么没有?”
蓝舟狐疑地看着他,压低了声音问道,“什么叫你我只差一步,就能走上那条‘通天大道’,究竟在你眼中,哪一条路才是‘通天’的?通到哪儿?靖天?皇族?”
蓝清河忽然阴沉地笑起来,“小子,你想诈我的话。”
“你说我是你的儿子,你说你为了给我铺路,要了那么多人的性命,你怎么有脸说出这种丧尽天良的话。”蓝舟的脸色忽然沉了下来,他的唇角细微地动了一下,有些好笑地看着蓝清河,“你踏着蓝鸢镖局那些为你出生入死的人的尸骨,一路走到这里,如今你带来北方的手下全没了,现在就剩下你我两人,两百条人命啊……你就半点都不觉心痛吗?”
“痛啊,当然痛了。”蓝清河一边低笑着说“痛”,一边将那根鞭子慢慢地缠绕在手腕上,“儿子,他们都是在为你‘登天’铺路,死了就死了,心痛是心痛,牺牲是牺牲。蓝鸢镖局走过近百个年头,牺牲的人太多了,你爷爷也死在为你铺陈的这条路上。到了我这一辈,经历的生死更是数不胜数,包括你娘……她都为你能走上‘这条路’出了血——我们这么多人,到了你这一辈,势必要冒头了。”
蓝舟猛然间转过头,全身僵硬地质问道,“什么意思?什么叫我娘为了我走上‘那条路’也出了血?!什么路?到底是什么路?!”
蓝清河凑到他眼前,笑吟吟地低声说,“一条铺满金丝的路,从岭南过靖天,一路铺到这北国。”
见蓝舟脸色一白,蓝清河忽然慢悠悠地笑了一下,“儿子,你还是太嫩了,不晓得人心不古,江湖险恶。只有将权财握在自己手里,咱们才有活下去的资本。否则,你就会像我年轻时一样,被人像牲口一样赶着,推着那个磨盘往前走,驴都在一旁看你笑话。那滋味生不如死,可比杨辉放你几滴血要难受得多。”
蓝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难以置信地说,“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当时对于杨辉对我动刑无动于衷,是有意让我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蓝舟紧闭双眼,压抑地猛吸了几口气,憎恶地盯着他,“我怎么会有你这样一个父亲——那些活生生的人命,倒让你用‘铺路石’来计算了,真是可笑。”
“你觉得为父可笑?”蓝清河用一种怨怼的眼神盯着他,“你从没尝过被人羞辱的滋味,又怎会明白——”
“我是不明白。”蓝舟冷硬地打断他,“自从不悔林一场生死劫,从我在世为人那一刻起,北方就是我唯一的归处。只不过是我福薄,没能在九则峰了此残生,还要跟着你回岭南,回那个沾满母亲和妹妹鲜血的宅子里。我蓝舟不是什么善人,毕竟骨头里流着蓝鸢镖局的血——”
他猛然间深吸了一口气,冷冷地说,“但我有本事……让自己成为最后一个。”
蓝清河深锁的眉间有意无意地动了一下,随后冷漠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血光,“这么看来……你还是没能完全断了对鸿鹄的念想。”
“我这条命是被九则峰点燃的山火续上的。”蓝舟面无表情地看着蓝清河,憎恶地说,“从你要了母亲性命那天起,我就恨你,你知道吗?不悔林中一场屠杀,我并不恨那些杀手,相反,若是没有葛笑,我还会求他们多给我一刀。”
蓝清河无比震怒,他甚至从蓝舟的眼中看见了一股想要复仇的火焰——这么多年来,蓝舟的消失都在他心中印下一块不大不小的黑斑,抠不掉,挖不去,他明明给这个年轻人铺了一条一步登天的“路”,可是他偏偏要拧着自己的意愿,非要活成自己认为的模样,即便爬上那座脏兮兮的贼山,变成人人口中唾弃的山匪,也不愿回到自己为他铺陈的金光大道上。
紧接着,蓝清河不怒反笑,好脾气地说,“也罢……既然你已经同意了和为父回岭南,那北方的事便需要有个了结——行将的解药,等入了关,我便给你。”
蓝舟看着他,“这里的事,就在这里解决,给我行将的解药,我们立刻启程入关。”
蓝清河望着他,忽然笑了,“小子,你跟你爹讲条件,还有没有王法。”
“我再说一遍,解药给我,我们即刻出关。”
蓝清河好笑地看着他,“我出来寻你,又被杨辉摆了一刀,在条风楼里关了个把月,身上就算藏着什么东西,也都被他搜走了,现在两手空空,老命一条,没有解药。”
“你——”
蓝清河笑着说,“儿子,等入了关,就是咱们蓝鸢镖局的地方,那时候,你想要什么没有。”
蓝舟深吸了一口气,一时缄默不语。
忽然,风过水波一动,带出刺耳的铃声,蓝舟猛然抬起头,一夕之间,十年前不悔林的记忆骤然间涤荡脑海——
“不好!”蓝舟快速抓住蓝清河的手臂,试图撑着他起身,“快上马车!”
结果他话音没落,掌风带着不容有失的劲道落在他颈后,蓝舟双眼一黑,还未来得及反应,就向后跌进了蓝清河的怀中。
从林中闪出的黑衣杀手慢慢走近,他腰间的细刀发出细碎的铃响。等他走到蓝清河身前,才将面纱缓缓摘下来,只见他对着蓝清河微微点头,恭敬地说,“山路崎岖,让蓝大当家久等了。”
蓝清河奸佞地朝那黑衣人睨了一眼,紧绷的唇角猝然间勾起一抹狡黠的微笑,“常三,咱们十多年没见了。”喜欢战山河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战山河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