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六八、破冰
葛笑狐疑地看了谢冲一样,神色不善,“你能有这么好心?凭什么?”
谢冲缓了口气,低声说,“凭我当年奄奄一息时,承恩阁的后门,是你帮我开的。”
葛笑猛然间笑起来,他低下头使劲笑了一阵之后,慢慢收拢笑意,随后他抬眼看着谢冲,哑声说,“谢冲,你现在跟老子玩‘有恩必报’这一套了?当年老子能关进靖天大牢,吃那馊水一样的牢饭,都他妈拜你所赐。怎么?十年不见,谢老板改知礼义廉耻了?”
谢冲勉强压抑着怒意,轻声说,“若不为此,谢某何必屏退手下,独自前来会你。”他轻叹一声,收回了阴厉的口气,试探道,“师父,我真是来报恩的。”
谢冲的眼中忽然溢出一丝冷光,下一刻,他抵在身后的手一把抽|出软剑,蓦地向葛笑的腰间绕过去,葛笑赶忙松了鞭子,从削铁如泥的利刃之下闪身避开,那软剑擦着葛笑的后腰再次划出一道细痕,外衣破了个口,却没真正伤了他的皮肉。
葛笑往后退了几步,未料到谢冲竟敢在这种近身桎梏的状态下,竟敢倾身向对手身上撞,根本不顾喉间勒紧的马鞭是否会在顷刻间断了他的喉骨。
“你还是手下留情了。”谢冲猛地抽|回软剑,迅速回鞘,软剑缠在他腰间,几乎和他的腰带无异常。
葛笑恶狠狠地咬紧牙关,伸手摸了一下后腰裂开的衣缝,“真他妈卑鄙。”
云城驿站的大火中,谢冲就是蒙着脸,从背后用软剑偷袭了葛笑,让他的后腰多出一道带血的剑伤——而往对手正面撞去这一招也是谢冲当年刚进承恩阁时,葛笑教他的。
谢冲冷厉的眼中透出一丝恨意,“师父,请允许我再叫你一声师父。我虽然年长于你,但是进门不分年龄,只分先后。那时候你已经是金云使里大名鼎鼎的‘十六爷’,而我……不过是一个无名小辈,第一天进承恩阁就被十几个金云使围着打。”
那一天的靖天城下了大雪,谢冲拿着“状元信”和调令跟主案报备之后,便第一次走进了典狱的院门。
那扇铁门之后站着许多人,各个都是金云高手,他们对着他一个外来者抽|出了金云软剑。
——“凭什么?我们八岁进典狱,吃尽了苦头,他谢冲凭什么?”
——“他这人是带着投名状来的,跟咱们不一样,嘴里含着金钥匙,就能不费吹灰之力敲开承恩阁的门。”
——“不公平!”
——“是啊,不公平。”
那些金云使你一言我一语,从谢冲一路走近,就一直在他耳边污言秽语地谩骂。
忽然,一个阴沉的声音从对面的石阶上传来——“既然大家都不服,那就试试试他的招吧。”
众人好似就等那人一声令下,腰间的软剑顷刻间抽|出,都拿出看家的功夫向着谢冲攻去。谢冲功夫虽好,力气虽大,却也没见过这等急速的剑招,于是不出片刻,他的身上就多了数道金云软剑的血痕。
被金云软剑伤到的伤口顷刻间不会渗血,因为那些剑太过锋利了,划过皮肉的时候会在表层拨开一道肉膜,在极深的皮肉里划出一道血痕,表面虽然浅,内里却极难愈合。
就这样,在典狱那个不大不小的院子里,爆发出细碎的喊声,他们萍水相逢,却对这个陌生人产生了莫大的敌意。
而那个下令的人当时就站在石阶上,冷眼旁观。
谢冲永远记得那双漠不关己的眉眼,因为他太冷漠了……
就在谢冲全身被划开数道,奄奄一息地跑过中院,来到后院的铁门处时,他身上的黑衣已经被鲜血染透了。
而身后追上来的那些人,他们好像势要将这人诛杀在他第一天踏入承恩阁这日。
就在谢冲重伤绝望之时,那扇紧闭的后门忽然开了一条缝,谢冲就像是濒临饿死的豹子忽然间看见一只垂死挣扎的麋鹿,艰难地爬了出去——
靠在门边的那个人长了一双英俊的眉眼,他的眼神和刚才院子里要杀他的那些金云使不同,这个人的嘴角似乎总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意,他的眼角擦着一层狡猾的寒霜,只见那人笑了一下,低下头,低声对他说,“躲避金云软剑,可不能用蛮力,老子今日救你一命,日后记得报恩。”
说完,那人便将钥匙抛给了谢冲,“他们快追来了,将门锁好,别说见过我。”
就这样,谢冲在那次莫名其妙的杀戮中,从承恩阁典狱后面的铁门爬了出来,那些追过来的人找不到他,不一会儿便散开了。
谢冲靠在铁门边的汉白玉墙边,盯着方才那个救自己一命的年轻人。
那段长存在脑海中的画面倏地烟消云散,眼前那条铺满金叶的石子路顷刻间在眼前化作齑粉,随着岁月的烟尘灰飞烟灭。
浓云遮掩的天野间慢慢透出月光,寒鹰山黑鸦乌啼,草丛里偶尔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将谢冲的意识猛然间抽了回来。
……
十年过去了,当年那个潇洒地说着“让他报恩”的年轻人,此刻依然俊朗不凡,只是他眼神中那种不可一世的姿态消散了。十年的时间并没有在他的眼中留下多少烟痕,反而让他周身多了一曾让人不敢轻易近身的距离感,谢冲不免慨叹,与满手污血的自己相比,葛笑确实已经脱胎换骨,和十年前的“十六爷”不同了。
葛笑冷冷地瞧着他,“谢冲,你我没有师徒之情,咱们萍水相逢,只要你放我一马,让我去救人,后面的事,怎么都好说。”他紧跟着洒脱地笑了一下,勾唇道,“反正你们金云使要抓人,我就算死了,被埋在天边,也能被你们挖出来。我清楚你们的手段,我跑不了,但是我恳请你,暂时放我一马。”
谢冲顿了片刻,默默地叹口气,略带遗憾地说,“你还是不信我,也罢,就当是为了方老师……”
葛笑瞬然炸了,他挥起一拳重重地甩在谢冲的侧脸,将他猛地掀翻在地上。然后,葛笑箭步走过去,一把揪起谢冲的衣领,将他提到自己眼前,怒喝道,“不许提方老师,你他妈不配。”
谢冲惨烈地笑了一下,侧头吐了口血沫。
葛笑的胸膛因震怒而激烈起伏,他压低了声音,凌迟般地说,“所以说老子根本不信‘在天有灵,会有报应’这种屁话,否则,你谢冲害死了那么多人,怎么还活得顺风顺水?老天爷是瞎的吗?”
谢冲被他压得猛然呛出一口血,“你走吧。”
葛笑猛地放开他,往后推开两步,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当真没设伏?”
谢冲艰难地爬起来,快速说,“多说无益,你去救人吧。他们走的是蛇尾河东岸,沿着那条水路往灵犀三岔口去了,是一辆黑色的马车,你劫人的时候,记得选在半夜,另外,听见铃声赶紧跑。”
谢冲说完这番话,便与葛笑侧身而过,往他相反的方向踉踉跄跄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