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全身的气力几乎在这一瞬间散尽了,全身被抽了骨头,腿一软,几乎是斜着栽在蓝舟身上。
蓝舟被他全身的力气一砸,一个踉跄坠在地上,他筋疲力尽地任葛笑落在自己身上,而后,那人忽然使出力气,抬起手臂一把将自己箍进怀里,随后他的手臂像是变成了一个铁环,似要将自己死死地融进他的身体里。
葛笑窒息般地倒吸了一口冷气,随后一头埋在蓝舟的侧颈,拼命地吸了一口气,接着乱七八糟地骂起来,“你这个臭小子,王八蛋,你为啥跑!你还敢当着老子的面跑!!你是不是不想活了!你这个杀千刀的!老子找了你这么多天,你要是没了,我还活不活!”
葛笑被刺激得发疯,嘴里骂骂咧咧的没完没了。鬼知道他是怎么撑着一口气追到这里,然后再从那些想要将他挫骨扬灰的恶狼手中死里逃生的。
此刻劫后余生,葛笑抱紧他失而复得的珍宝,这才发觉,他的手臂根本搂不紧蓝舟的身体,全身都是麻的。
“哥……”蓝舟被他勒得全身一麻,跟着反拖住他不断下坠的身体,眼眶里的泪水不知不觉地落了下来。
葛笑抬起头,看见蓝舟的眼睛血红,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滑落,跟唇边的鲜血混在一起,葛笑心疼得稀碎,连忙凑过去,手心手背反复使用,在他脸上忙活了一阵后,颤声说,“老子没你不行……活不下去。”
蓝舟窒息般地一颤,跟着别过头,难过地咳嗽了两声。
经过这一宿乱战,葛笑觉得自己身上的血都要流尽了,他咬着牙,紧闭双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全身是伤,只能颤巍巍地攥紧蓝舟的袖子,求救道,“快、快帮我老子上扎、扎上……呃……”
蓝舟连忙蹲下身,从衣服上撕了一块布下来,二话不说,使劲勒住葛笑大腿上的伤口,只听他低吼一声,爆发出一声难以忍受的惨叫,跟着眼前五彩斑斓,头顶的天灵盖都疼得发晕。
“后腰……还有后腰……”
蓝舟又撕了一块布下来,伸手环住葛笑的腰,照着死里勒紧,葛笑剧痛之下一阵低骂,“他们这一个两个的,都他妈照着一个地方砍,是说好的么……咝……疼疼疼……我的乖乖,你轻一点!”
蓝舟一边用力帮他绑了伤口,一边用袖子擦了一把眼角的泪,然后缩在一边骂,忍不住全身发起抖。他后腰旧伤再添新伤,照着一模一样的位子再划拉两道,葛笑攥紧拳头,死命地喘了几口气,这才有力气伸出手,想要去触碰蓝舟不断颤抖的肩膀,却又担心对方会因为是自己而挣扎着逃开,于是他的手便停顿在半空,一时间不知进退。隔了片刻,葛笑大着胆子又往前试探了一步,发觉那人并没有不安的反应,于是便慢慢勾住他的肩膀,惨笑着哄道,“乖,不哭了好不好?你这一掉眼泪,哥心里都是疼的。”
见蓝舟还是抑制不住地颤栗,葛笑艰难地伸出手,将他的下巴抬起来,然后用手指将他嘴边残留的血迹抹去,一边抹,一边温柔地说,“我这一路上都担心着你,从密林分开之后,我就去了鱼台,我不敢走官道,又怕不走官道会错过你的马车;在鱼台待了两天,拼命打听你的去向,直到在驿站里打听到那个姓陶的老头,我才一路追到寒鹰山,我——”
蓝舟忽然打断了他,几乎用尽全身的气力拼命问出了这一路来,一直卡在喉咙里的一句话——“十年前不悔林,你为什么要去杀我们?”
葛笑动作一滞,全身一瞬间僵硬了。他这一路走到这里,最艰难、也是最难以启齿的一段过往,被鲜血淋漓地摊开,然后摆在这人面前。他不由自主地错开身,想挪开一些,却又听蓝舟追问道,“哥……你不是说,你我之间,要干干净净,坦诚相待吗?”他顿了一下,有些难过地呢喃道,“你还是不信任我。”
“不……我没有……”葛笑连忙说,“我信你。”
——比信我自己还要信任你。
葛笑唏嘘地笑了一下,侧目看着眼前这个人,从十年前残阳余晖之下,这人一身白衣地出现在绣楼前,伸手接住了从高空抛下的彩色绣球。他当时抬起头,迷茫地望着那条长街,耳边传来路人热烈的欢呼声,而蓝舟,就好像原地怔住了一样,眼睛里闪烁着对周遭一切事物的好奇和不确信。
当时,无意间接住绣球的那个年轻人,他就像是暖阳之下结出的一块雪霜,干净透彻,让人不忍挪开视线,仿佛一碰就会化掉。葛笑承认,茶楼高处一眼,让他终生难忘。也正是因为这一眼,这个人,就变成了他这一生都割舍不下的一块肉,就扎根在他心底。
于是那之后的十年,他们活得不清不楚,一道分水岭确实将蓝舟的人生划分两段,一半是岭南的蓝鸢镖局,一半是九则峰上长明灯火。
可他葛笑又何尝不是呢……
那道分水岭同样将他劈成了两半,一半是靖天城血雨腥风的夜底迷雾,另一半是北疆鲜衣怒马的山高水远。
蓝舟一丝不苟地盯着葛笑,像是在静等他的一个回答,葛笑被他盯得背脊发麻,于是小声地说,“我要是说……不悔林那一战我没有动杀念,您信是不信?”
蓝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葛笑的心里忽然涌出一种难以描述的紧张感,那是连第一次出任务时都不曾有过的感觉,他手心发热,不一会儿便握出了细汗。他再次看向蓝舟,发觉他的脸色除了失血后的苍白,并没有其他神情,他似乎在仔细琢磨自己的这个问题,仔细思索要怎么回答。
正当葛笑再要开口时,却蓝舟说——
“我不信。”
这三个字无异于三块石头,猛然砸进葛笑的心里,他的肩膀立刻颓了下去,紧跟着自嘲地笑了一下,“是啊……信才奇怪。”
“一面之词,不可信。”蓝舟接着又道。
“什么?”葛笑迷蒙地看着他。
“我是说,你们的一面之词,都不可信。但是他们说的话更没有可信度,那我此刻……还不如信你。”蓝舟坦荡荡地勾唇一笑。
下一刻,葛笑猛地将他搂紧进怀中,然后都在他湿润的颈肩抵死地深吸了几口气,像是要将这些日子里以来所有的担忧、牵挂和难以抑制的愧疚感,一并发泄出来。他心口那块悬在半空的石头,也瞬间被他掐断了那根牵引悬挂的细线,巨石“砰”地落地,沉进了心底最深的泥泽里。
蓝舟靠在他肩膀上,将所有的力气都砸在他的身上,他一时间手脚发软,连动弹一下的气力都没有。
他们就这样僵持着靠在一起抱了一会儿,葛笑便轻声试探,“那……你这算是原谅你哥了么?哥哥找你这一路,腿都快废了,你瞧瞧看,现在还往外冒血呢。”
蓝舟微微蹙眉,低下头,往他伤口上看了一眼,有些心疼地说,“当时在密林中赶你走,是逼不得已。我爹势要让我断了对你的念想,和对鸿鹄的念想,所以他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取你的命。”喜欢战山河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战山河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