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八○、金丝
葛笑勉强压制急促的喘息,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了,“这九个地方,分别是干什么的?”
蓝清河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疑问,而是将目光移到远方分叉的支流上,天地一线,夕阳在三岔口的地方晕出三组混沌的光斑,湍急的河水不断流经此处,再往三处不同的地方溯流而去。
“三岔口是九扇门中唯一一处明面上的存在。”蓝清河深吸了一口气,低缓道,“从灵犀渡口出港的船只,将那些秘密分送往八扇门中,这些分出去的水系就如同花蕊之间接连的梅枝,不断地为每一朵盛开的花蕊做补给。”
葛笑沉吟片刻,道,“这么说,灵犀渡口那些往来八方的渔船,都能承担这种买卖?”
“非是所有的船都能承担这种买卖。”蓝清河继续说,“九扇门里的船会混在那些普通的渔船里面。为了掩人耳目,大多时候,他们还会请当地的渔民为他们运输货物,那些东西一旦被运到了地方,掌舵的渔民就会从人间蒸发,那些船偶尔也会被制造成意外触礁的惨案,就近汇报当地的官府,官府的卷宗中应当也记载了不少这种悬而未决的沉船事故,但我估摸着,大多都被当做‘意外’处置了。偶尔有一些,被认定在卸货的时候遇见了劫匪,反正北方的劫匪那么多,官府衙门根本抓不住那些成团结伙的山匪。再加上近些年北方动荡,连年征战,冻死、饿死的老百姓每日不计其数,死个把开船的渔民,更是不会被人看出来,于是久而久之,这种沉船劫船的惨案就见怪不怪了。”
“难道他们就从来没有留下过破绽?”
“怎么没有?”蓝清河笑了一下,直言道,“据我所知,去年年初三岔口还发生过一次运粮船劫船的案子。”
葛笑倒吸了一口冷气,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灵犀渡口十五艘粮船被劫?”
葛笑全身一震,猛然想起,那不是正是去年寨子被烧之后、他们几人来到灵犀渡口之后,遇见的运粮船一案么!
等等!
葛笑的脑子里骤然间一团乱麻,他下意识地握紧拳头,想学着二爷那样,将这条线捋顺——
如果……从去年灵犀渡口那日起,十五艘运粮船一案就与“云首”这条线有关,那么当时他们做的假设就不能成立——
当初,他和薛敬将这件事归为有叛徒为了讨好伦州方面的呼尔杀,从而偷了王印,想要借此事栽赃嫁祸,将这口祸国殃民的“锅”扣在老六的头上。而当时老六说的是——那些运粮船是借他的名义运往伦州城的,他们调用民船的心思显而易见。如今正值战祸,一旦被人揪出来,别说是上头,就算是老百姓这一关都过不去。可那满满十五船的粮食,几乎全是从民间低价募来的,如今上万流民南下,他们饥寒交迫,没有人比他们更需要这批粮食,如果一旦让他们知道这十五车粮食运出,其实最后是运到敌军的军营里,非但他逃不了死罪,幽州城附属各知州县府人人难辞其咎,陈寿平就算带五万大军踏平呼尔杀的军营,估计也压不住那激起的民愤。
他们当日无比笃信,幽州城里有人谋反,秘密盗取王印,在那张运粮的文书上盖了戳,然后经由三岔口运往伦州城。
但如今看来,这件事绝不简单。
如果如蓝清河所说,三岔口就是那张梅花地图上连接几朵“梅蕊”的“枝条”,那么当初那十五艘船到底要运往哪里,又是由谁牵头,是不是就另当别论了。
“难道当日那些粮船不是运往伦州?”葛笑狐疑地问。
“那便要拆开来看。”蓝清河哑声道,“据我所知,那十五艘船中有十四艘船装的都是粮食——也就是被你们劫下的那十四艘。”他停顿片刻,忽然问葛笑,“那第十五艘船呢?”
葛笑瞳孔一缩,紧跟着“嚯”地站起身,往河边的方向疾走几步,心里一阵巨浪翻腾——第十五艘船,不正是当时没救回来,在这里被撞沉的那一艘吗!
他的神色逐渐紧张起来,手心溢出热汗。
蓝清河却好似看透了一般,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意有所指地说,“那艘被撞沉的船才是关键。”
葛笑快速转过身,问他,“那艘船上到底装了什么?!等等,你远在岭南,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蓝清河往前头看了一眼,瞳孔中忽然闪过一丝寒光,他的唇角微微下沉,“因为那被撞沉的一艘船上装的东西,是蓝鸢镖局供的。”
“什么!?”
“前年年底,蓝鸢镖局就秘密往北方运过一批药,经由三岔口,运往伦州城。”
“药?!什么药?”
蓝清河冷不丁地笑了一下,像是在嘲笑他反应慢。
“难道是——”葛笑脸色一变,“行将?”
蓝清河挑了挑眉,笑着说,“现在回答你刚才的问题,这九个地方,分别是干什么的。”
葛笑屏住呼吸,片刻也不敢走神。
“一门开山,烛山是一处拣兵台;二门分河,就是现在的三岔口;三门成岭,回头岭里藏着一处兵械库;四门破峰,你们九则峰的断崖下曾经是一处马场,名叫‘红鬃谷’,只不过自从烈衣占山之后,红鬃谷就弃用了;五门围城,伦州城里有一处‘百草阁’,里头藏的都是极其珍贵的药材,有蛊物、有伤药、有剧毒;”
葛笑接口问道,“六门掘窟……难道澜月火丘本来就是他们的大粮仓?”
“不错,澜火洞本身就是屯粮用的。”蓝清河道,“八门见谷,狼平溪谷有一处巨大的地下仓库,藏的都是一点就炸的火|药,有上万石;九门封棺定冢,盲庄半山下有一处地下焚冢,名曰‘双花池’。”
葛笑疑惑道,“等等,七门断崖指的是千丈崖,千丈崖又是干什么的?”
蓝清河道,“千丈崖又名铃山,是鬼门铃刀的一处中转地。”
葛笑倒吸了一口冷气,心脏跳动犹如震鼓的鼓声,“你这些话,都是真的?”
“信不信由你。”蓝清河笑了一下,“能说的,我都说了。十六爷,你手中这根鞭子上缠着一根金丝,这条贯穿南北的运输通路——就叫做‘金丝带’。”
葛笑拿起手中握紧的马鞭,细看之下,那根金色的丝线正缠绕在灰褐色的牛皮马鬃之下,若隐若现。
“金丝带……”
“杳杳金丝成带,震震鼓声如雷,钝锋开刃,死生九门。”蓝清河喃喃自语,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对葛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