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潮汐
桑无枝痛快道,“行,我回去之后立刻将手下人清整一番,一定不留后患。还有,以后我与祝龙那个王八蛋恩断义绝,我是帮师姐破城,跟那姓祝的没关系!你不用这样说话,好像非要带上他,才能说服我一样。我分得清道理,祝龙既然曾经对不起师姐,那他于我来说,就跟那野狗放的屁一样分文不值。谁说女子要凭狗男人才能安身立命,老娘拥凤栖云山两座楼,不比他祝龙仗义!”
二爷点了点头,跟着笑了一下,“是,姑娘说得对,我们这些狗男人,专心的还好,那些不义不忠的,的确不值得姑娘们为之拼命。”
桑无枝意识到自己的话如乱刀一般砍死了一群人,下意识地咳嗽了两声。
二爷随即收敛笑意,正色道,“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你说。”
“我想听姑娘仔细讲述一遍你和鹿姐姐的最后一面。”见桑无枝神色一滞,二爷连忙又说,“我只是觉得那其中有些事很怪,但是鹿山不是当事人,他所言也都是从鹿姐姐混乱的话语中所得的结果,所以只能请你帮我这个忙,我知道这有些强人所难,但是……”
“你不用解释了。”桑无枝摆着手打断了他,“你这个人啊……太会说话了。记得那年燕云十八骑在拜将台选人时,我就曾听师姐说——烈家的二公子性子豪爽,利落干脆,向来说一不二,也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怎么十几年过去了,你倒学的跟朝中那些玩弄权术的谋臣一样,让人捉摸不透。”
二爷无奈地笑了一下,“是么?我都不知道,我原来竟变了这么多。”
“不过……也不只是你变了,我也变了——以前不施妆粉的我,片刻不敢出门,恐被人说丑。可你看如今……”她擦净了唇间最后一抹胭脂,淡淡地笑了一下,“钱比什么都重要,与其为那些臭男人神伤,倒不如多开几间琴馆,多做几笔生意。”
“是了,钱确实比臭男人重要。”二爷笑道。
桑无枝这才收回张扬的笑意,“你是不是想问,是谁将燕云十八骑入关这件事透给我的?”
“没错。”
“那我就告诉你。”
二爷随即点了点头,“姑娘精明。我记得当时燕云十八骑入关劫镖这件事发的是一道密令,就连我这个局中人也都是快马出了云州城以后才知道的。从下令到出发也就是从前日黄昏到次日黎明这么短的一段时间,我一个当事人当时都不清楚情况,你是如何知道的?到底是听谁说的。”
桑无枝道,“我其实是听师姐亲口说的。”
桑无枝面露尴尬之色,神色不安地说,“……这事儿说起来实在难以启齿。”
二爷试探道,“是因为祝龙吗?”
桑无枝微微垂眸,“那时候我跟师姐斗得厉害,不光是在琴艺上。我总看她高我一头,于是偶处处跟她较真。说来也挺可笑的,那时候不懂事,就想着什么都能据为己有,心里就安稳了。凤栖琴我有了、琴艺我有了、名头我有了、美貌、金钱……我都有。可就是祝龙,我得不到。”她叹了口气,眼神中微微闪烁,“然而祝龙这个人呐,心眼上开出了十八朵花,哪个美人他都喜欢。那段时间,祝龙有意与我疏远,跟师姐越走越近,我就总盯着他们……很可笑是吧?”
二爷愣了一下,摇了摇头,笑道,“抱歉……我不知道如何评价。毕竟,我倒还从没遇见过这种争风吃醋的事儿,我身边——”
“等你哪天娶媳妇的时候就知道了!”桑无枝大喇喇地说。
“……”
见二爷一愣,桑无枝以为自己唐突了,连忙问他,“不好意思啊,你还没娶媳妇吧?”
“我……”二爷想了想,神色犹豫道,“算是……娶了吧。”
“哦。”桑无枝没心没肺地点了点头,又继续说,“那你应该明白我当时的心思,就是嫉妒他们,没来由的嫉妒。说来也奇怪,临近她出征的前几天,我就发现她的动作很不正常。她总是往外跑,神色还很不对劲,我问她吧,她也支支吾吾地搪塞我,师姐从来不会这样的。我记得……她出征前三天,曾去过一趟云州府,是去给当时的云州知府孙蔚齐的夫人弹琴,然后那两天就神神秘秘的,时常什么都不说,神色不安地往外跑。我跟她发生争执那晚——也就是你们燕云十八骑出征的前一晚,我看见师姐又一个人行色匆匆地出了门,我就跟上了她,她去了无名巷的一间赌坊,见了一个人。”
“赌坊?”二爷脸色一变,快速说,“无名巷子里可没有赌坊。”
“有。”桑无枝笃定道,“一间地下赌坊,挂的是茶馆的牌子。”
二爷深吸了一口气,“看清对方是谁了么?”
“背对我,看不清。”
“说下去。”
二爷神色狐疑地问,“你听见他们说什么了么?”
桑无枝回忆道,“……我当时就躲在柱子后面,听不太真,只依稀听到师姐与那人说‘谢谢您告诉我这信儿,明日我就要和东家离开云州了,兴许再不能回来,请您务必帮我把人保护好……”
“保护一个人?保谁?”
桑无枝摇了摇头,“不知道。”
“如果是‘挂羊头卖狗肉’的赌坊,不了解的人是不可能发现的,你是怎么知道那是一间赌坊吗?”
桑无枝道,“因我当时气急了,整个人都不对劲,根本也没再功夫听他们后面说了什么,正打算冲上前跟师姐理论,却忽然被一声凄厉的惨叫声打断了。我一回头,正看见一个人被两名五大三粗的壮汉从楼梯下拖上来,扔到了茶水楼的外头,那人抱头痛哭,嚷嚷了半天我才听清楚,原来是那人输了钱赖账,被人痛打了一顿扔了出来。我才知道那茶水楼下头有间地下赌坊。哦对了,那被打了一顿的年轻人还是个断指儿,小拇指没了,估计一直就是个赌鬼,输钱输得赔了自己的指头……”
“少了一根手指……”二爷喃喃自语。
桑无枝叹了一口气,又说,“其实想来,云州城这种不记名的地下赌坊有很多,直到现在云城东街就还有不少,云山楼不也是挂了琴楼的名字,做着赌坊的生意么,只不过地下赌坊的营生更‘黑’一些,那里头牵着官民两家,做的也都几乎是黑白两道的买卖。我当时急着找师姐理论,根本没工夫管那家店‘挂羊头卖狗肉’的事儿,连忙追上了师姐,就看见师姐又在东河边上私会了祝龙。”
她的眼神慢慢黯淡,“之后发生的事,你大概就能猜到了……师姐发现我跟踪她,于是追着我跑上了竹筏,与她争执之间,不小心掉进了河里。她跳水救我,当夜就晕了过去,第二天醒来时,错过了出城的时间,没赶上你们入关那趟密令。”
桑无枝说到这里,声音渐渐沉了下去,她吸了口气,用手背抹了一下眼角,“说到底,都是因为我小肚鸡肠。而且……我根本也不知道,师姐当时已经有了祝龙的骨肉。我和祝龙,我们两个人,都是害死她的凶手,我是第一刀,他是第二刀……我从那之后,再也没见过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