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敬猛地站直,“你的什么任务?哪柄刀?”
阿七却没再说话。
薛敬往前走了一步,“这位好汉,我心里有一个疑惑,不知道你是否能够解答。”
“如果我知道的话。”
“你说的那柄刀,是一柄细长的刀么?”
阿七退无可退,“鬼门铃刀,钝锋开刃。”
“铃刀。”薛敬仔细琢磨着这个词,轻声又问,“那你认识翟叔么?”
“翟叔……”阿七慢吞吞地回忆着这个名字,轻轻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薛敬知道他有意隐瞒,又问,“你所谓‘钝锋开刃’,指的是执行任务之前?”
“是执行最后一次任务之前。”
薛敬脸色微变,“那你的刀——”
阿七重重地点了一下头。他神色如常,倒像是彻底释怀了一样。
这种眼神……薛敬见过,和翟叔临死前的眼神很像。
他们这些刀客,生来死活不由自己,进退皆为旁人。
阿七的长相很是普通,没进人海中,很难一眼看见。他这样不算出众的相貌倒是成就了手中那柄钝锋开刃的细刀,隐没在郭业槐的身侧,藏伏于泥泞的土里。可他的眼神却不似旁的杀手那般凌厉,那些杀手只知道杀人,却没有半分怜悯,可阿七不是……
就是这种令人捉摸不透的眼神,让薛敬昨日第一眼见他的时候就心生疑窦,于是才让人秘密把他关在这个酒窖里,连陈寿平都暂时不知。
薛敬能够确定,阿七与郭业槐本就不是一路人,有点八竿子打不着的意思。
薛敬走近两步,略是不解地问,“你为什么……对我知无不言?”
阿七叹了口气,忽然问,“王爷,那柄金色的小刀,您还留着么?”
薛敬从袖子里拿出那柄小刀,递给阿七,“昨天与他们对峙时,我在郭业槐面前故意亮出过这柄刀,他看见后,分明更加惶恐。”
他又从怀中拿出那封阿七还没来得及送出的信函,压低了声音说,“郭业槐通敌的事板上钉钉,这封信上详细记录了镇北军粮草的储藏位置,还有先遣军中每一位将士的名字——这是他通敌的铁证。”
阿七不动声色地别开眼神,将那柄小刀握在手中。
薛敬一直盯着他,轻声问,“这封信是递去哪儿的?云州?伦州?还是……”
阿七没有搭话,他将那柄刀轻轻拔|出,翻来覆去看了一眼。
薛敬盯着他手中的小刀,忽然一笑,“知道我为什么给你松绑吗?”
阿七不解地看向他。
“因为我认得这把刀。”
阿七一愣。
“八九岁的时候,在宫中,我见过这把刀。”薛敬轻轻叹息,“可惜他已经死了,十三年前,宫中一场大火……”
阿七的眼神微微闪动,声音终于变得不那么冰冷,“这是我朋友的刀,我唯一一个朋友。他赠予我时,却是在九年前。”
薛敬倏地看向他,“你说什么?!他没死?”
阿七将匕首插回刀鞘,将这柄刀递回给薛敬,“王爷,既然你与他认识,我就将我知道的事都告诉你——郭业槐这封信不是递给萧人海或者杨辉的,具体到谁的手中,我想你一定有办法确定。这三年来我跟着郭业槐,他确实从北边拿到过不少好处,那些宝贝……他都藏着靖天家中、枕头底下的铁箱子里。我的路到头了,身份一旦暴露,我就不可能再在郭业槐身边继续隐藏下去。”
薛敬看着他,有一丝于心不忍。
“王爷不必如此。其实……只要议和失败,三州之战没有被彻底阻止,我的任务就结束了……”阿七洒脱地笑了一下,一声叹息道,“我这一生只交过一个朋友,没有亲人、没有子女、更不能有归宿,那柄铃刀就是我的归宿。”
“你不必如此,你可以走别的路……”
阿七却扯开自己的衣领,露出心口。
薛敬猛然间倒吸了一口冷气,血液倒转,几乎顷刻间从他的头顶炸出来。
阿七释怀一笑,“王爷,你看见了,我们没得选,每个人都是一柄刀,每一柄刀从火烧、淬铁、到开刃……路都是定好的。”
……
夜风凄冷,薛敬走上来的时候,步伐更加沉重。他脸色不好,唇色灰白,毫无血色。
胡立深赶忙走过来,关切地问,“王爷,您没事吧?”
这时,夜空一道惊雷劈下,在富河城外的荒野间劈出一道凄厉的电光。
“王爷……”
薛敬猛然间破口呼出的一口气带着难耐的低喘,他将那封还未递出的信递给胡立深,哑声说,“将这封信按我说的法子递出去。”
“另外……把他葬了吧。”
胡立深愣了一下,回头往那地窖深处看了一眼,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随后,胡立深和几个士兵护送着薛敬走出富河城,黎明之前开始落雨,而且越下越大。
祝龙和一帮死士等在城口,他见薛敬策马上前,连忙叫了一声,驱马赶上。
薛敬扫了众人一眼,对祝龙笑了笑,而后回身问胡立深,“小子,有什么话是要带给你师父的么?”
胡立深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结巴了半天,终于想出一句话,“那个……您让他保重身体,回头仗打完了,他答应要教我驭马的!哦,还有,他的匕首我一定会收好的……还有还有……我一定会好好练武……还有——”
祝龙听不下去了,打断他道,“你这罗里吧嗦的小将军,驭马谁不会,烈衣要是耍赖不教你,我来教!”
胡立深却拼命大吼,“我不!我就要我师父教!”
薛敬冲他扬了扬手,“行了,回去吧,好好帮着陈大将军,咱们战场上见。”
“欸!”
而后,风不停,雨不歇,惊雷闪动,战马奔腾。
祝龙一边驾马,一边与薛敬并骑,“王爷,这一趟功德圆满,云州方面也该起锚了吧。”
薛敬将那柄金色小刀揣进袖子里,忽然问他,“祝先生,你遇见过起死回生的人么?”
“咝……”祝龙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跟着贼兮兮地笑了笑,“我算不算一个?”
“你么……行,姑且算一个。”
薛敬望向远方,孤月被乌云遮隐,富河平原亘古无垠的戈壁,隐隐冒起血色狼烟,他扬鞭策马,泥水被马蹄震起数朵水花。
“走,回云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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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